天漸漸黑了。樹林中,不時傳來動物的叫聲,時近時遠。
程語笙累極。她拖着甯氏已走了快兩個時辰,步速雖不快,但距離河邊也已很遠了。停下來将甯氏靠樹擺坐好,她就近四處找尋,終于在不遠處的山腳下找到一處石洞,地方不大,似是周圍獵戶山中過夜的暫時居所,有厚實幹草鋪出的床鋪,還有簡易撘置的火架,上面吊着口銅鍋,許是經久未用,鍋沿兒上生出了圈淺綠色的銅花。
趕緊折返将甯氏架着攙到了洞中,她把床鋪讓給她躺歇,自己則從洞外拖來了枯枝,由内拉擋,将洞口掩住,這才坐靠在石壁邊,昏沉睡去。
這一覺極其綿長。
夢中,她回到了前世生活的時代,這次,記憶再未中斷,從小到大,萬息凝合,短暫而又快速的,電影般一一重演。
她想起了自己的職業,混旅多兵種作戰參謀,常年在西北練兵演習,專攻陸軍武器裝備研究。還記起了她穿越前那場極其慘烈的交通事故,為躲避對面違規變道超車的小貨,她猛打方向盤,越野車沖破了山路路欄跌下懸崖,不久後起火爆炸。
沒人知道她在車上最後的幾分鐘是如何度過的。火從引擎開始燃起,而後,快速蔓延進車内,她腹部被一枝沖破擋風玻璃的樹枝穿透,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火先燒上座位,然後一點點蔓延到自己身上。
就好似有什麼咬人的東西,先攀上膝蓋,然後散開,快速四處流竄。她聞到了燒肉的味道,抑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前後抽動大聲尖叫。
滿頭大汗的驚醒過來,她彈坐起身,動作間肋部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低呼出聲。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扶着石壁起身,她走到洞口,借着縫隙朝外瞧。天光漸藍,夢中一世,現實中,不過一夜罷了。
回身來到甯氏身邊,她探身輕撫她的額頭。昨夜她自顧不暇,也未顧得上生火烤衣,不知她會不會驚冷發熱。
好在,掌心傳來的溫度一切正常。
腳步蹒跚着步到洞外去撿拾幹柴,她順路摘了些野果,然而,卻并未找到水源。
回到洞中鑽木取火,生起一個小小的火堆。她仍将洞口的大半掩着,匕首就别在後腰,随時警惕外面的動靜。
洞不大,火光下,很快就變得溫暖了起來。程語笙借着清晨露重,用大葉卷着,去外面植被上采集了半筒露水,回來喂甯氏喝下,她這才緩過來些,有了轉醒之勢。
兩人的衣服經一夜折騰,已幹了大半。洞中溫暖,沒多會兒,将最後那點潮氣兒也烘幹殆盡。
甯氏咳嗽了一聲,悠悠睜眼。洞外天還未亮,洞中火光搖曳,讓她以為自己身在謝府主院内寝,開口就喚。“月枝……”
程語笙忙近前,又給她喂了些水。
“母親,您醒醒神兒……”
又緩了片刻,才将眼前一切看清。甯氏蹙眉盯着洞頂,渾身無一處不痛。昨日遇刺的記憶大片湧來,她呻吟着起身,不敢相信自己跌落湍河,竟還活着!
腦海中,兒媳不顧自身,拼命相救的畫面曆曆在目,讓她内心羞愧,抑制不住紅了眼眶。
“你這傻孩子,管我作甚。要是你有個好歹,我怎有臉去見燃兒……”看她左肩衣外的血迹已經幹涸發黑,她心疼的伸手,想碰又不敢碰。“你傷得重不重?還疼不疼?”
淺淺的笑,程語笙搖頭:“都是小傷,不礙的。”
事到如今,她再故作身子不濟,顯然已是不能,斟酌片刻,她端跪在草鋪旁,剖白道:“兩年前,我大病一場,病愈後,身子已然大好了。然,自幼病弱,足不出戶,令我于父母少孝,兄妹少陪,所以,病愈後,我才一直隐瞞,不想出嫁,以求多陪伴他們些時候,達成心願。未想,聖上突然賜婚,令我嫁進謝府……”
既然選擇坦白,那就不準備再藏着掖着,程語笙愧然:“對父親母親,我雖多次說我大好了,可過往在前,他們總還是不放心,如過往一樣呵護照顧。而對謝府上下,因着程謝兩家長久關系不睦,我心中憂慮,這才沒有據實以告,想借稱病,躲躲清閑。”
不管怎麼說,欺瞞在先是她不對。鄭重叩首,她以額觸地,誠懇緻歉:“語笙大錯,還請婆母寬恕。”
甯氏抿唇,表情古怪,從未想過三郎的婚事竟能還有這樣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