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常年在軍營裡鎮守的,雷厲風行,刀斬亂麻。
孟老夫人當夜就命人請回神醫,帶去了謝玄院裡,無人知道祖孫倆說了什麼,隻見到神醫進屋,孟老夫人出來,眼睛通紅,一看就是落過淚。
一行人借着月色,來去匆匆,側門進,側門出,沒有驚動任何人。待隔日,一切塵埃落定,才有人知會了甯氏。
聞訊當即便暈了過去,甯氏被伺候的嬷嬷摟在懷裡,連掐了幾次人中,才悠悠轉醒。哭闖着去了二兒的院子,她見着昏睡二郎的被褥下,空塌了半阙,捂着嘴,不敢發出聲音,淚卻如珍珠般,滾滾下落。
“怎麼會……”整個人猶如被卷入暴風風心,來回撕扯着幾要破碎,她腳步虛浮,搖着頭仍是不敢相信。
謝至顯後跟而至,緊咬着牙根,到底還是将心中傷痛忍下,去拉扯夫人,将她從屋内帶了出來。
走出院子良久才痛哭出聲,甯氏仰天錘胸,恨不能将傷痛轉到自己的身上。謝至顯擁着她落淚,難不動容。可又能怎麼辦呢?這就是武将的宿命,馬革裹屍,抱殘還鄉,不知哪一次出征就是最後一次,時刻準備着客死他鄉。
山房一站,數千兒郎戰死,未能歸家。他的長風能歸,是多麼天大的幸運!
他不敢,也不能奢求更多了,貪則執,迷則惘,父母都這般脆弱,孩子們又該怎麼辦呢?
“堅強些,母親做得對,再拖下去,長風的命都沒了!”
“對什麼?”甯氏被痛沖昏了頭,口不擇言:“是送長風去戰場對,還是主動退了宋家的婚事對?”
悲憤之下,力氣大得出奇。甯氏一把推開謝至顯,桶倒豆子一般,恨不能将心中的怨氣一股腦兒全部倒出才好。“母親處處想着朝廷想着别人,何曾替我們長風着想過!”
趕緊将随侍的仆人們喝遠,謝至顯拉住她緊聲道:“别怨母親,要怨就怨我吧!”母親獨自拉扯他們兄弟長大,先後經曆喪夫喪兄之痛,她自己親上戰場,無非就是抱着護佑謝家子孫的心,不想讓兩個兒子出站涉險。
長風當年何等的固執,母親不同意他出戰,他便守在鶴居長跪不起。祖母待孫兒,比兒子看得還重,恨不能眼珠子般的疼護着,若不是為全長風夙願,她怎可能同意?
隻是誰都沒想到……
年少兒郎的孤勇,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他不知道長風自己有沒有後悔過,但他悔,母親更悔,這成了謝家不能放在明面上來說的心結和禁忌,亦是這幾年來壓在謝家身上的毒咒,沉重而壓抑。誰主動來解,就會轉移到誰的身上!
他和夫人都沒有這個勇氣,母親便忍着錐心之痛,替他們當了惡人。
“我的玄兒……”甯氏泣不成聲,難以自抑。胸口有澎湃難壓的惡意澎湃而出,讓她無法保持理智,隻想毀了所有,讓大家一起嘗嘗兒子斷腿之痛才好。落在夫君臂上的手倏然收緊,她想到什麼,不待謝至顯反應,猛地抽身,朝傾風院轉去。
“是她!一定是她!”神醫上門已過去這麼多日子了,母親怎麼忽然想起要回召?昨日她剛去母親院裡用飯,晚上神醫就上了門,說這是巧合,打死她都不信!“定然是她慫恿的!”
謝至顯愣了瞬,趕忙提步去追,到了夾道盡頭,總算将人攔住。“你做什麼?木已成舟,莫不成還要做出不敬母親之事嗎?”
甯氏推搡他,面目猙獰:“我不能怨怼母親,還不能收拾她嗎?”
謝至顯不明白:“你這是說誰?切莫胡亂攀扯!”
“你放手!”眼風一轉,恰瞧見程語笙帶着婢子從那頭的廊子過來。甯氏對準謝至顯的鞋面就是一腳,趁他吃痛,腳下生風,眨眼功夫就到了程語笙面前。
“你……”氣息不穩,甯氏抖着手指她,問:“是不是你!在母親面前提了玄兒醫病之事?你說!”
這就是程語笙曾想過不管,在話出口前,仍在糾結的原因。
她如今是謝家婦,當然希望府内人等一切皆安。然她又不想牽扯得太深,她是異姓人兒,多說多錯,要想日子過得舒坦,眼瞎耳聾才是最優選。
所以,初聽聞謝二兄的病情,她并未妄動。昨日在祖母面前發聲,實是不願見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再添愁苦。
說話時她就料到,可能會面臨婆母的質問,不過她行端坐正,從未想過不認。她颔首,輕道了聲是。
甯氏一下火冒三丈,揚起手就要來打她。好在謝至顯跑得快,先一步将人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