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
下馬福安就迎了上來,神色慌張道,老夫人正在宗堂等他過去問話。
颔首提袍朝宗堂趕,他斂下心神,剛進院兒,便聽見母親正在幫他求饒。
“母親您息怒,明日就是婚儀,若将長歌打壞了可怎麼好?”
孟老夫人重重敦了下拐,語氣威嚴,不容質疑。
“他也知道明日大婚?謝家婚娶向來不看門第,如今蒙聖人厚愛,指婚于上京程家,人家如此高的門第,婚前禮數也一應周全,何招那混賬如此輕視!”
越說越氣,她輕喘着咳嗽,許久未過問家事,身子已大不如前。
謝燃大跨進堂,尊跪于老夫人面前,着急道:“祖母息怒,别為了孫兒氣壞了身子!”
在謝家,孟老夫人是頂梁柱般的存在,她以女子之身随夫上戰場,夫戰死仍不退,亂陣中單槍匹馬将夫君屍首搶回,苦守城池數日,擊退北胡多次襲擊。她的戰績,整個上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敬,被先皇封為護國夫人,就連當今聖上見了,亦要躬身喚一聲孟老。
她雖年事已高,但精神尚不錯,謝府上下皆以她為豪,虔心盼着她長命百歲,平日裡極盡讨她歡心之能,沒人敢惹她不悅。
“說!你昨晚幹什麼去了?”孟老夫人最喜歡謝燃這個孫子,他最像她的夫君,果敢又不失謀略,年紀輕輕就已顯現出過人之才。愛之深責之切,聽聞他出入花樓,更覺失望。
謝燃垂頭:“孫子昨晚去了醉風閣飲酒。”
“上京的酒樓全關張了嗎?竟逼得你去花樓飲酒!你将未過門的程家女娘臉面置于何處!”
叩首認錯,謝燃無可辯解,隻道:“孫兒知錯了。”
“去!取家法來!”孟老夫人扶拐起身:“我親自打你!看你日後還敢不敢再犯!”
“祖母息怒,讓父親打吧,您保重身子!”謝燃急紅了眼,他昨日氣昏頭犯錯,若是連累祖母病倒,他死不可贖。
謝至顯從一旁探出,亦是勸:“讓兒子來吧!”
“不用!”一把拿過仆人托盤呈上的馬鞭,她啪的聲空揮了下,堂中,立馬有勁風爆裂聲響起。“我還沒老到動不了!今日就用你祖父生前所用馬鞭狠狠鞭策于你,看你日後還敢不敢壞我家風!”
“你們兩個過來!”揚鞭指過謝至顯及甯氏,她命:“子不教父母之過,給我站在旁邊查數,二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甯氏心疼淚湧,她的小兒,從小便懂事聽話,外面受了欺辱,戰場上受了傷,從不叫她知道,她如何能看着啊!看着他挨打流血!
“母親您罰我吧!”撲在謝燃背上,甯氏搖頭:“您打長歌,比剜我的心還疼啊!”
“現在知道疼了?”老夫人喚人将她拉開架着:“你的家事原不便我管,可你看看你家子侄的樣子,難道要讓我謝家兒郎同步他們的後塵嗎?”
捂着嘴再不敢哭出聲,甯氏眼淚直落。他們甯氏一族,父親這戶除她外盡絕,叔叔一家戰時離散,幾經颠沛周折,才在她成婚兩年後尋來,當時他們這戶僅剩叔母和表弟,老夫人看他們可憐,就在原鄉幫他們置辦了房屋田産,令他們重建祖祠,莫讓甯家斷了香火。
她為女娘,表弟才是甯家傳承的希望,故這些年,她沒少攢體己錢幫扶他們,原本是好心,誰想這表弟如此不成器,不學無術不說,還帶着兒子張羅了一院子小妾通房,每年尋機就要上京來打秋風,簡直如吸血蛀蟲一般。
自知理虧,她紅眼看着兒子挨鞭,臉越來越白,最後終是撐不住,昏了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即是人口極為單純的謝府易不例外。
打完被架着回了自院,謝燃喚福全拿酒來,站在院中脫了外袍,從井中拎了半桶水照背倒下,沖洗完血水再澆上烈酒。
死死咬牙忍着,一點聲音都未發出,他撐着井沿兒,額頭上遍布晶瑩,已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都怪那□□,剛到府就四處吵吵,說在醉風閣外瞧見了您,什麼謝家家風也不過如此,否則,老夫人也不至于生這麼大氣!”福安看着主子背上的傷,恨得直咬牙。
“得了,你也想挨打不成?”謝燃喝他。
努了努嘴,福安上前将主子攙進屋,安置在榻上上藥。“還有那表少爺,奴瞧着也是不安好心,大晚上的非要來贈劍。依奴看,贈劍是假,落定您一晚未歸是真,着實用心險惡。”
謝燃沉默沒出聲,半晌後問:“良久未見,他還那樣?”
福安愣了一愣:“主子您說表少爺?”
謝燃輕唔了聲。
“那可是不一樣了!聽聞他進了上京的文博書院,正用功備考,趕明年春闱呢!”啧啧了兩聲,福安繪聲繪色:“您是沒瞧見他那樣,衣冠楚楚玉面郎君!”
說着哼了聲:“一進府,就将府内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片子們迷得眼發直!”
暗嘀咕了句,什麼眼光。福安埋頭上藥不再絮叨,全然沒發現自家主子微變的臉色。
論眼光,某人的眼光也不行。謝燃抿唇,追問:“他這是要住在我們府上?”
福安答:“聽說是住在書院,隻有沐休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