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又和諧的對視氣氛,我下意識把目光朝老師望過去。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他找上老師又有甚麼目的?
「不需要緊張,他是我的老朋友。」
舞台和觀衆席那邊的燈光已經昏暗下來,悠揚的音樂開始在舞台劇大廳的上空中迴響,克拉倫斯老師仍然沒有半點站起來迎客的意思。
坐在包廂沙發上的導師他隻是随口道:「看來你是為了另一位老朋友而來?」
「嗯,日蝕之環教派。」
穿着軍裝大衣的肯恩警官在沙發坐墊上緩緩坐下來,他看着劇場的紅色幕布被徐徐拉開。「又或者你曾經聽聞過人類存續教派? 這是它對外所自稱的另一個名字。」
「他們跟其他途徑的異教徒不一樣,是源自輝光教會内部分裂出來的異端。」
「隻不過他們所信仰的不是帶來救贖的輝光之主,而是信仰着那個原始太陽本身,那個已經堕落死亡多年的太陽。他們否定天空上的人造太陽,視對方為盜取力量的篡位者,他們甚至試圖把世界重新拉回一片黑暗無序之中。」
「最近市中心出現了多宗市民異變成怪物的案例,不排除是有人故意在市中心投毒。我相信你們皇家醫學院那邊,最近也收到不少需要被解剖的特殊屍體。」
在站着旁聽的我終于頓了一下。
難道就是上次我解剖到一半就開始病變的屍體? 最近就是因為市中心的那些屍體,皇家醫學院庭園内的輝光之眼天天在響警報,守夜人不斷在進進出出。
「在經過我們對這些受害者生前的行蹤反溯調查之後,我們發現他們曾經在幾間高級餐廳中食用過那些污染海鮮,他們的身體已經被食物污染了。那些餐廳負責人的口供指出,那些污染海鮮的供應渠道是源自貝加莫群島那邊海域的捕漁船隻。」
肯恩警官他忽然轉移話題,他看到在台上出場的角色彷彿生起了興趣。
「它這場戲是說甚麼?」
克拉倫斯老師一邊在看着管家給自己倒酒,一邊在随口劇透道:
「關于一個殺親不知的故事,主角從小就在戰争中跟自己的父母失散多年,在他颠沛流離的期間因為誤判而陷入冤獄之中。」
「最終他以囚犯之身咬牙步步往上爬,漸漸得到城主的重用并且幫助他平反罪名。」
「城主一直對待他這個勇士不薄,不但幫他洗刷冤屈和解除奴隸身份,對方甚至有意把女兒嫁給他。他也确實跟這位公主互相堕進愛河,很快就宣佈訂婚。」
「主角在事業和愛情方面都收獲了美滿的果實。」
「他認為隻要等到自己成為這個城邦裡最強大的勇士後,他很快就能找回自己家人的下落,再把他們接回自己和公主的身邊,距離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就不遠了。」
「但是命運似乎有意在戲弄凡人。」
「意氣風發的主角在宴會中卻看見了僕人在處理一件染血的手帕,他終于找到他一直以來所尋找的親人線索。他就像發了瘋一樣,四處找人詢問這個信物的主人是誰。」
「哦?」
肯恩警官他隻是合上收起了自己手上的小冊子,我瞥到上面紀錄着一個又一個名字,似乎是一份他們即将執行的監視名單。「看來接下來又是我最不喜歡的轉折。」
我下意識把目光移開,保留着對官方保密資料的尊重和忌諱。
「主角卻發現對方竟然是當初那個......他為了得到城主信任而随手殺掉的出軌女人。」
「原來他的母親在一家人失散後竟然被擄為城主的情婦,她的所謂出軌其實是想要找回自己的丈夫。她預料到城主不會放任她離開,隻是沒想到執行這個命令的人是她失散多年之後已經長大的兒子。」
「主角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掉他未能認出來的母親,獲取了功名利祿,是他親手扼殺掉一家人團聚的希望。」
「在别人一聲又一聲不知情的恭維聲之中,意外得知真相的他悲從中來。在自己遇到明主的感激但是又橫在雙方之間的弑親之仇中,最後他在選擇跟城主同歸于盡。」
「所以這是一個悲劇?」
肯恩警官他用沒有焦距的空洞目光望向前方的舞台,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在想甚麼。
「誰知道呢......你要不要自己親自去問主角答案? 」
克拉倫斯老師把目光放在舞台上開始回憶獨白的那個演員,舞台的白色燈光投射到對方的身上。對方在開頭望向台下,那些猶如上帝般在安靜地注視他和審判他的觀衆。
舞台上的男演員用誇張的肢體語言,在哀切地倒叙着他充滿陰錯陽差的一生。
「對于我這個觀衆而言,我隻會追求足夠精彩又别出心裁的戲劇性。如果編劇能擁有令我眼前一亮的叙述詭計就更好,像一個偉大的魔術師般成功欺騙所有觀衆的眼睛。」
「至于它是一個諷刺的悲劇,還是荒誕的喜劇都與我無關。 」
「相反,隻要劇情足夠精彩意外,等到對方在台上揭開最後的伏筆那一刻。無論主角最後的結局是怎樣,他的身份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都能令我感到信服甚至欣賞。」
「我果然欣賞不來......再崇高的悲劇也不能令美酒甘甜半分。」
坐在旁邊的肯恩警官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略長的黑色發絲擋住了他右邊的眼睛。
「我比較喜歡救人離禍或者伐罪復仇的故事。拯救者終究是可以拯救不幸者,正義者最終也是可以在所有觀衆的面前,在舞台上漂亮地完成一場屬于他的完美復仇。」
「你身為一個執法者這樣說真的好嗎?肯恩警官。」
「這個不是戲劇嗎?」
肯恩警官雖然表情陰郁,連他的眼神也沒有任何光亮,但他仍然脾氣很好又緩慢地回答道:「雖然我仍然保留我對正義復仇者的憐憫和同情......」
「但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殺人犯的話,我自然會盡我的一切所能地去逮捕對方。」
殺人犯?
我不由得在暗自留神,為甚麼對方會用殺人犯來形容他口中的正義復仇者? 我忽然想起最近天天佔據着新聞上頭版的連環殺人案。難道它們都是跟密教有關連的案件?
「咯、咯咯!」
包廂外出現有節奏感又清脆的敲門聲,彷彿一種敲門暗号,對方所帶來的心腹在外面壓低聲音請示道:「肯恩閣下,有消息了......」
「看來我是看不了這場戲劇上演。」
在新年期間看上去日理萬機的肯恩警官有些遺憾,他疲憊不堪地從座位上起身,他俯身低頭擡手把自己的帽子重新戴上扶正。克拉倫斯教授仍然在喝紅酒,漫不經心地道:
「沒關係,你可以去看另一出戲劇上演。」
「說不定那些犯罪者背後的故事更加曲折真實。也許在你抓住他們之後,你就能從他們身上看到你想要看到的救贖和啟示,我偶爾看戲時也會有這樣一閃而過的啟發。」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