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要不要了,還摟那麼緊.......
弓不嗔的胳膊已經開始麻了。
弓不嗔問道:“不要什麼?”
聽到弓不嗔的話安靜了下來,饒岫玉不再搖頭了。
弓不嗔還以為他這段夢境終于結束了,進入了更加安穩的睡眠,卻聽見了饒岫玉吸吸鼻子的聲音。
弓不嗔一看,看見一顆顆細細小小的水珠打濕了饒岫玉的長睫。
饒岫玉的發色比常人淺色一些,睫毛更是如此,他的睫毛濃密且長,并不卷翹,也沒有什麼層次,像是兩把扇面平滑的小扇子一樣朝下扣着,加上他那一雙眼尾有些下垂的淺色眼睛,不食人家煙火的出塵氣質中多了一絲天然的稚氣。
明明比我多長了一歲,這一歲也不知道長到哪裡去了?隻是比我多當了一年的小孩,忘記長大了嗎?弓不嗔想。
弓不嗔注視着那兩扇像是被雨水敲垂的芭蕉葉一樣的睫毛,不受控制地擡起手,用兩個手指撚了一下,把上面的淚珠抿幹淨了。
弓不嗔努力讓自己手上的動作輕柔,饒岫玉卻又皺了皺眉,眼睛擠了擠,像是要馬上醒了的樣子。
弓不嗔趕緊把腦袋躺回去,閉上眼睛,佯作已經熟睡,實則眯開一條眼睛縫兒。
饒岫玉果然翻了個身,趴在床上,仰起上半身,腦袋轉來轉去,似乎在找什麼,但是眼皮依舊緊緊地閉着,并沒有睜開。
隻見他兩眼瞎地找了一會兒,大概是在夢裡找到了,又往弓不嗔的那一側蹭了蹭,輕輕歎了一口氣,一歪身子,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弓不嗔的胸口。
兩條胳膊,一條搭在弓不嗔的耳邊,一條搭在外面。
饒岫玉好像很喜歡弓不嗔的胸一樣,臉埋進去後還不忘蹭一蹭,蹭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後,歪在那裡又不動了。
弓不嗔:“........”
弓不嗔顯然又沒有想到,會是這麼個發展。
他平時并不是沒和别人一張床上睡過。
再小一些的小時候和爹媽出去遊玩,兄弟三人橫着睡一張床,每個人一床被子,各自守着床上的一隅,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叨擾,從來沒有這種睡了一會對身邊人又摟又抱,甚至還要疊起來睡的情況。
弓不嗔有些遭不住了,輕輕推了推饒岫玉的腦袋:“喂,你要不要去自己的地方睡?床很大。”
饒岫玉:“........”
弓不嗔決定把饒岫玉的腦袋搬回他自己的枕頭上。
饒岫玉卻不讓弓不嗔搬動他的頭,他更加用力地貼着弓不嗔的胸口,兩隻手直接環住了弓不嗔的腰。
弓不嗔被他搞的心都亂了,喘着氣道:“你到底是在做什麼?”
饒岫玉環得緊緊地,又擡起一條腿壓着弓不嗔。
那個夢還沒有結束.......
饒岫玉喃喃道:“媽媽......你不要走......”
“媽媽......嗚嗚.......”
“媽媽”弓不嗔一下子啞住了:“..........”
倘若是一個父母雙全的人,在睡夢還要摟着人喊媽媽,弓不嗔隻會嗤之以鼻,覺得荒唐,但是,饒岫玉卻完全不一樣,這可是一個切切實實家破人亡的人,他嘴裡的“媽媽”這兩個字的意味,非比尋常。
弓不嗔瞬間放棄了抵抗,任由着饒岫玉伏在他的胸口媽媽了幾句。
饒岫玉的媽媽邊月,一個有着一半外族血統的貌美女人,弓不嗔從沒有想過,饒岫玉會如此的親近她。
饒不為和邊月可是出了名的相敬如賓,明明是夫妻,相處起來卻總是讓人覺得他們兩個人有距離,不像是有過夫妻之實的人。
弓行藏經常在家裡偷偷打趣,說饒将軍和将軍夫人明明天天在一起,卻像是剛認識沒多久,不怎麼熟似的。
邊月和獨子饒岫玉的相處方式,也是相當的母慈子孝,隻要出門在外,饒岫玉回回像個人來瘋一樣,奔來赴去地黏所有人,卻唯獨不黏邊月。
如果邊月在場,她永遠都是那個站在遠處、面帶微笑、默默地注視着饒岫玉到處胡鬧的人。盡管有些時候,饒岫玉瘋上頭了,做了某些出言不遜的過分事,她也不會直接苛責饒岫玉,反而是轉告饒不為,讓饒不為去教導他。
弓不嗔記得曾經聽人說過,饒岫玉是邊月在和饒不為外面行軍的路上産下的,條件非常的艱苦,身邊也沒有産婆,露天硬生下來的,母子倆相連的臍帶和胎盤就近埋在民壽關附近的某一處。
邊月産後抱着襁褓裡的饒岫玉回京,整個人都瘦脫了相,像是個披着一張薄魂兒的白骨精,李盈穢親自召見,捏了捏嬰孩的小手,賜了“岫玉”這個表字。
後來,邊月由于身體的原因,再也沒有懷過孩子。明明是獨一無二的孩子,卻根本沒有專屬的寵愛,饒岫玉這麼喜歡喊疼喊冤、情緒外放的人,也對此沒有一點委屈和抱怨。
剛學會走路,饒岫玉就跟着父母生活在軍營裡,遠離市井,遠離溫情,遠離閑靜,一直到大了些才回京念書,書也念的極好,幾乎是過目不忘,旁人一年才理解記熟的律藏經論,他半個月就能倒着背,驚掉了夫子的下巴他就又跟着饒将軍出去了,新學期的時候再回來。
饒岫玉和邊月,大概隻是看起來生疏罷了。
敞在天地之間,風聲作胎教,草色作襁褓,極端惡劣的情況下,邊月拼盡全力好不容易誕生的盛世奇子,又怎麼會不和母親親近?在饒家不再,亂世遺孤,又怎麼會不在夢裡想念那一抹胎水中的安詳?
這絕對不是懦弱。
世人常說,棄母投父就是成長,這分明就是可恥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