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不嗔一直是一個嚴格遵循作息時間的孩子。
弓家的三兄妹都是如此。即便弓家并沒有對他們有太多的約束。
方圓規矩什麼的,從來不是嘴裡噴出來的唾沫、手中揮出去的戒尺。弓行藏對于孩子的教育相當有智慧,他深知以身作則、上行下效的力度。
按時睡覺,按時吃飯,好好讀書,好好走路,好好做人……這些由淺及深的人生道理,幾乎就是随着弓家兄妹的日常起居、每日吃食,深入血肉。
然而,這一晚上,整個晚上,弓不嗔都沒睡着。
按理說,本着從小到大的本能,隻要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弓不嗔應該沾一沾枕頭,即刻就能入定,片刻就能入睡,根本不可能存在失眠的道理。
合上眼皮,大腦卻興奮且急切地要看見什麼東西,又顫動眼皮想要張開。
屋裡漆黑,幽幽的夜色汩汩地湧進眼睛,把他的瞳孔撐得老大,四張眼皮又無處自容地想要合上,合上之後腦袋又睡不下,又猛地睜開。
弓不嗔被自己煩得口幹舌燥,身上燥熱。
弓不嗔!你還睡不睡了?!還活不活了!?再不睡就去死啊?!
威逼利誘地閉上。
死不悔改地又睜開!
好啦,是真的要醒死啦!哈哈哈!
好氣……怎麼回事……怎麼會這麼煩,這麼生氣啊……我什麼時候這樣過……
弓不嗔都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很匪夷所思。
他現在竟然煩得自己呼吸時的氣息都短了。
呼呼——呼呼——
弓不嗔側了一下腦袋。
哼,倒是身邊這個挨着他想都沒想就睡死過去的家夥,呼吸平穩得很,睡得安穩如豬,一點心事也不忘肚子裡裝,甚至毫無芥蒂地摟着弓不嗔的一隻胳膊。
明明平日裡細長條的一個人,非得睡着的時候把自己團成一顆擰巴巴的小海米。
饒岫玉的背是弓起來的,兩條長腿緊緊地折起,疊了上下前後兩層,死死地護着自己柔軟的胸腹,外面那一側的軟腮抵在膝蓋上,臉是向裡藏起來的。
這一通最後,饒岫玉才像是做足了自我準備似的,向外伸出一隻手,撈着弓不嗔的胳膊。
嗓子幹的唾沫都咽不下去了,身上又燥熱難耐,更是幹上加幹,弓不嗔心覺自己喝點涼水,應該就能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先把自己的一條腿伸到了床下,用腳撈了一隻鞋子,踩塌鞋幫,穿上,又一點一點地抽出自己被饒岫玉摟着的那條胳膊,再整個人悄麼作聲地平移出床鋪。
為了不弄醒饒岫玉,弓不嗔屏氣凝神,屬實又出了一層熱汗。
披上外袍,弓不嗔找了找屋裡的水壺,這才想起來壺裡涼水是有的,但是卻隻有涼透了的枯茶,喝了怕不是更提神醒腦,更是睡不着了。
“嗯……”
床上一直安靜地睡成死豬的饒岫玉突然哼唧了一聲,那隻伸出來的手在空空的床側摸了摸,沒摸到本來應該躺在那裡的人。
饒岫玉一把擰住床單,擰出一個大疙瘩,又開始用力地往外拔,像是要硬生生從床單裡摳出一個人來,好被他摟着似的。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涼茶就涼茶吧,弓不嗔擡起一隻手摁住茶壺蓋兒,對着茶壺嘴兒,仰頭開始咕咕地往喉嚨裡灌清苦的茶湯,一邊灌一邊關注着饒岫玉的動作。
火急火燎地潤了喉嚨,弓不嗔趕緊爬回了床,把自己的那條胳膊“物歸原主”。
饒岫玉這才哼哼唧唧地安靜了下來。
這次,饒岫玉團得小海米松了一些,雖然身體還是半團着,腦袋的位置依舊很低,幾乎縮到了被子裡面。
——弓不嗔可算是想明白了饒岫玉不枕自己的枕頭,反而喜歡枕他的枕頭的原因了。饒岫玉根本就不枕枕頭。
饒岫玉幾乎手腳并用地摟着弓不嗔的胳膊,将自己的腮幫貼在弓不嗔胳膊的一側,雖然不哼唧了,但是依舊臉皺作一團,神色凝重。
弓不嗔簡直無奈了。
弓不嗔小聲道:“真是錯怪你了,原來你睡着了也一樣很熬人……”
“不要……!”饒岫玉突然開始急促地搖了幾下頭,嘴裡嘟囔着什麼。
弓不嗔顯然也沒有想到,饒岫玉又會突然說夢話。
弓不嗔:“什麼?”
饒岫玉又猛猛搖頭地嘟囔道:“……不要!!”
弓不嗔:“........”
大概是做了什麼搶了他東西的噩夢吧。弓不嗔想。
饒岫玉環着他胳膊的力度都加重了,帶着點無論怎麼努力也要不回來的顫抖。
“不要不要......”饒岫玉哽咽地道,聲音越來越小,唇舌中吐露而出的“不要”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