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彩不顧令朝的挽留,獨自到了前廳。反正她任務還挺輕松的,靜待時機就好了。
她沒想到,竟然有人比她到得還早。
佚彩朝着眼前人打趣,“沒想到【道長】吃飯也這麼積極。”
被調侃的人道袍端正,左手一串念珠,臂彎托着一把拂塵。止洲本就生得清冷俊逸,這一身行頭更是襯得他不食人間煙火。
止洲規規矩矩坐在飯桌前,嚴肅的架勢不像是等開飯,倒像是打算審犯人。這種壓迫感迎上佚彩瞬間消散,帶來微妙的錯位感。
“我在捉鬼。”
“哦?”佚彩倒茶的動作一頓,随即興奮地湊過來,“我可以跟你一起。”
止洲認真解釋,“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他回想起陌生女聲布置的任務,眉頭漸漸皺起。
“你的身份:【道長】
師門冷肅,唯有一位同門對你關愛有加。然,門派一夕翻覆,留給你的隻剩下血衣一角。你立誓除盡天下邪魔,懷中劍卻再未出鞘。
現在錢老爺以捉鬼為由将你請到錢家,卻得寸進尺提出了換命的請求。嫉惡如仇的你決定阻止他誤入歧途:
選擇一、委婉拒絕,把他扔到水缸裡幫他冷靜冷靜
選擇二、直接拒絕,給他一個大耳光讓他清醒清醒”
止洲沉吟了一會兒,選擇了直接拒絕。
他來的時候見過後院的水缸,以錢老爺的身高,極有可能會溺水。
善良的止洲斥責了錢老爺換命是癡心妄想之後,給了錢老爺一個響亮的耳光,并貼心解釋:“我這是為了你好。”
錢老爺聽了差點當場吐血三升。
也就有了後來佚彩躲在回廊見到的那一幕,止洲摔門離去,錢老爺頂着巴掌印走出來。
止洲離開廂房,很快觸發了新的任務。殺掉錢翔,以及找到潛藏在錢府中的惡鬼。
錢老爺說,正是有惡鬼一直纏着錢翔,才導緻他兒子氣運不佳的,止洲并不相信這個說法。錢翔作惡多端,是他自己把自己的氣運作踐沒的。但找出隐藏的惡鬼,确實是他的任務。
佚彩笑了笑:“這還不簡單,你是道士,循着氣息不就能找到了。”
止洲搖了搖頭。他手裡唯一的線索,便是這惡鬼可以附身,無法探查氣息,隻能通過言行舉止是否異常判斷。
佚彩知道止洲肯定對任務有所保留,她裝作沒注意到他手上那道平整的傷口,故作為難:“……也就是說,這玩意可以變成任何人,就藏在我們這群人之中?”
“正是,你今天有沒有見到什麼反常?或者誰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
佚彩輕笑,要說反常,今天到錢府的哪一個人不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比如眼前的止洲就有所隐瞞,她不相信隻有自己一個人想要殺死錢翔。
但她很喜歡這種各懷鬼胎的交鋒。
佚彩搖頭搖了一半,有些猶豫:“我剛剛看到【屠戶】,在院牆邊鬼鬼祟祟不知幹了什麼,我們聊了幾句就分開了。”
随即補充,“不過,你有閑暇可以去探一探【大廚】,我感覺他也有些可疑。”
止洲知道佚彩不會無的放矢,敢這樣說必定是查出了什麼。他鄭重地點頭,表示知道了。“謝謝你願意幫我。”
到現在為止,佚彩是唯一一個聽到他在捉鬼,非但沒有排斥,還主動給予幫助的人。
融合了心魔和兩種靈根的止洲,雖然仍缺一重魂魄,氣質卻比原來平和了不少,更像是當年清阙池外請求拜谒的劍癡後輩。
正直,一根筋。
佚彩聳聳肩,“不必客氣,這也隻是我的個人猜測。如有需要,飯後我接着陪你調查。”佚彩視線掃過陸陸續續趕來前廳的人,話鋒一轉,“畢竟,一想到有個‘異端’一直隐藏在我們當中窺探着我們,我就起雞皮疙瘩,早點抓出來才放心。”
“放心,我會保護你。”止洲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佚彩的手一片冰涼,大概是真的吓到了。止洲有些訝異,握得更緊了些,很快将溫度傳遞給了佚彩。
“……咳咳,這位道長,注意舉止。”還在跟錢翔稱兄道弟的桑夢秋,發現家被偷了,立馬上前将兩人扯開,将佚彩攬在懷裡。
止洲沒想到,他作為法戒堂的長老抓了多少年風紀,竟然也有被人提醒舉止不妥的一天。
“娘子我錯了,今天與義兄聊得太盡興,沒來得及陪你。下午我一定寸步不離守在你身邊,省得外邊的賊人惦記。”
佚彩其實不太想桑夢秋下午和她待在一起,畢竟,當場見證他毒發身亡還是很有沖擊性的。
桑夢秋抱着她的手突然開始紅腫,他自己似乎沒發覺。
佚彩深深看了他一眼,有意無意地用衣袖幫忙遮掩。
錢老爺身體不适,吩咐衆人先開宴,錢翔代替他坐在主位。
桑夢秋和師又槐一左一右,将佚彩夾在中間。
止洲、令朝坐在另一邊,還留了兩個空位置。
辰時,溫渌很快把菜端了上來。
煮繭蛹。
炸水蜻蜓。
炸蜈蚣。
炸金蟬。
爆炒豆蟲。
燒焦的蝦。
飄着魚鱗的湯。
慘不忍睹的炖雞。
十分炸裂的菜品,她都不用拿銀針試毒。因為也許沒人吃。
唯獨還算正常的,是幾盤肉包子。雖然賣相不好,最起碼餡都嚴嚴實實地蓋在包子皮裡。
佚彩拿起筷子搖擺不定,最終還是夾了幾隻蝦放到桑夢秋面前。
桑夢秋感動不已,音量恨不得昭告天下,“多謝娘子為我夾菜……”
佚彩:“想什麼呢,我讓你給我剝開。”
桑夢秋:……
全場都仿佛聽到了打臉的聲音。
但桑夢秋像是察覺不到尴尬一樣,開開心心地剝蝦。敢笑他,哼,笑的這些人連獻殷勤都排不上号。
佚彩的目光看向對面,一邊在桌子底下掐住師又槐的手。師又槐低下頭時,她指向旁邊的桑夢秋。
她相信師又槐看到後能明白他的意思,給桑夢秋的手打掩護。
然而,幾秒鐘過去了,師又槐沒有任何反應。
沒辦法,佚彩隻好裝作夾菜,又掐了一次。
這次,師又槐終于有動作了,他反握住佚彩的手捏了一下,力道太輕,像羽毛拂過,癢癢的。
佚彩抽回手,師又槐立即站起身,盛了一小碗蝦回來,開始剝蝦。
佚彩這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敢情您老人家以為我真的很想吃蝦是麼。
她死死盯着師又槐剝蝦的動作,倒是利落,很快剝好了一小碗,推到佚彩面前。“吃吧。”
佚彩:……謝謝,但沒必要。早上吃了不少,有點頂。
見佚彩推拒,師又槐笑,“夫人别嫌棄,我這蝦剝的糙了些,不如貨郎兄精細。我這兒都剝了一碗了,他手都剝腫了,才剝了幾隻,怕是等到你吃都涼了。”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桑夢秋的手上,的确紅腫,饒是如此,他還在賣力地剝蝦,還有心思笑。
衆人看他的表情不免帶了點同情。
桑夢秋明白,佚彩故意讓他剝蝦是為了給他的傷捏造一個合理的原因。
這蝦這麼難吃,佚彩早上又吃了不少蝦肉鍋貼,能主動夾才反常呢。
至于師又槐的借着幫忙的機會向他發難,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和娘子雙向奔赴的工具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