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生香說出從瀚海城密室裡偷聽到的消息。天道脅迫昆侖宮去交涉,想要以穩定冥火巨獸為由拿到止洲的一縷魂魄。
佚彩簡直要氣笑了,止洲剛從她那裡得知冥火巨獸躁動不安會引發天鏡碎片崩落,這個軸脾氣為了百姓安危保不齊就準備默默犧牲自己。
據佚彩觀察,止洲性情大變恐怕不止因為當年靈根被獻祭,失溫等表現更像是被抽魂的症狀。
止洲的狀況可能還要更糟糕些,寒山節在茶館聽書,他先看到了被燙紅的手才用冰花降溫,袖口還時常藏着記錄文字的小紙片,恐怕已經五感衰退,記憶混亂,神魂不穩。
人總共三魂七魄。一個被抽過一次魂,剝過一次靈根的修士,再抽一次魂,莫說生死,就連輪回大概也沒有了。
身死道消,是修仙上界最毒的心魔誓才會提到的下場,現在卻極有可能成為他的末路。
佚彩阖眸,再睜眼時眼中一片清明,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聽說越絕谷地宮中有血池,可蘊養神魂。”
這是把四大門派的天材地寶都惦記上了。
她要為天道擺一場瓊筵,食材、爐竈、器皿、坐席,保存食材的冰塊,無一不缺。可惜賓客實在心急,已為她準備妥當。
等宴席散場,她一定要罵醒止洲這個自以為是的衛道士。
骨生香走後,屋内一片寂靜,令朝已經趴在桌角睡着了。受了重傷還強撐着跟來,這會兒熬不住了也不肯走,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
佚彩不知,溫渌不過是在她身邊更安心些。
溫渌湊近佚彩輕聲抱怨:“每次與你獨處都有人出來橫插一腳,上次是那個病秧子閣主,這次是你的邪門小侍童。”
見佚彩不理他,又補充道:“我們之前一起做的碗,算算日子該開窯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佚彩歎息道,“水滿則溢,是時候做個新碗了。”
同理,承載靈力的沙漏快碎了,就做個新的沙漏。
“這是愁什麼呢?”溫渌直覺她話裡有話,給她倒了一杯水。
怕吵醒令朝,佚彩語調輕緩。“我今日在瀚海城受了傷……”
說到一半就被吓了一跳的溫渌打斷,佚彩趕緊按住了他往外掏靈藥的手。“不礙事,隻是靈力受損嚴重,休養一陣子就好了。”
接着又有些苦惱地歪頭看他低語,明明是背後說人壞話,聽着倒像是耳鬓厮磨。
“師又槐與天道蛇鼠一窩,溫淩心性執拗難堪大用。舉事隻能依靠朗月仙和桑夢秋,可他二人恃才傲物,與我早生嫌隙。”
話裡話外把一幹人等罵了個遍,溫渌聽了卻沒有什麼反應。在他眼裡,除開佚彩之外,這世上皆是些不相幹的人。
溫渌擔憂的是另一件事:
心潭島素有問心之禮,修士于鏡心湖引心魔證道。心性堅韌道心清明如朗月仙,尚且被天道搓磨得歇斯底裡,将溫厚純笃抛諸腦後。恐怕天道還有不少下作手段用以挑撥,亂人神智。
溫渌皺着眉頭問道:“我能幫上忙嗎?”
“你已經幫了大忙了。”佚彩忽然露出一點微妙的歉意。傻孩子,猜猜你在這場宴席裡是哪個位置。
一燈如豆,微弱的火光襯得佚彩幾分詭谲。
“我最在意你的安危,你在外策應就好。你将引魂珠收好,這是用我的指尖血煉成的,天底下隻此一顆,隻對我有效。萬一我受天道控制對你刀劍相向,你就用它殺了我。”
要是這會兒令朝醒着,恐怕還要傻乎乎地問一句:您不是說引魂珠就是個臨時傳送陣,要多少有多少嗎?
第一句話就炸得溫渌腦袋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她說她最在意我的安危,四舍五入就是最在意我。
至于後邊說了什麼,溫渌聽得迷迷糊糊的。
這份好心情讓溫渌接連好幾天的審訊都突然笑出聲,不僅吓壞了受審的惡徒,連行刑人們也充滿了恐懼,路過的老鼠都擔心被砍幾塊肉下來。
從瀚海城回來後,年輕修士們的靈力充沛了不少,據心潭島大能解釋,是瀚海城内的寒泉富含靈力,但長時間接觸會導緻暈厥。
聽到這樣的托辭,佚彩隻覺得有些好笑。凡間界的靈力過分濃郁,這是天鏡瀕臨失控的征兆。
瀚海城秘境突然開放,打亂了不少弟子原本的曆練計劃,如今試煉歸來自然要重新動身出發。
山門前,佚彩叫住了正要下山的師又槐:“閣主,極北之地多冰川溶洞,還要勞煩閣主為我尋些玄冰石來。”
此物堅硬無比,又多見于苦寒之地,常有兇猛靈獸出沒,極難開鑿。
師又槐笑起來,就好像是被小孩子纏着要糖果的貨郎,“好說,小師妹要多少?”
“全部。”
師又槐瞳孔驟縮,但很快恢複了平時的表情,“好,我去安排人手。”
他大概明白佚彩的大膽設想,用玄冰石再造出一塊天鏡。
師又槐沒有質疑這樣制作出來的“天鏡”是否真的能夠媲美神器,也沒有追問她要如何擺放如一島大的神鏡。因為她是寒雀仙,那個少年成名的第一法修,兩界煉器之宗師。
他永遠信仰她。
“需要運到哪裡,急用嗎?”
“門派大比前,送給昆侖宮藥閣長老代收。”佚彩見師又槐全力支持,稍微透露了一點下一步的計劃。“接下來我會同溫三娘通信,拜托她在門派大比時派人守住凡間界的界門。”
“心潭島那邊傳訊給我,說今年門派大比恰逢他們師祖誕辰,要大辦一場。請蔔香閣召集鳴煙派上下所有修士前往。”師又槐隻說了一半,佚彩卻明白,他是想問是否答應天道的要求。
兩界所有的修士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佚彩笑歎:“看來盛情難卻啊。玄冰石一事閣主勞煩多費心。”
師又槐搖頭:“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兩人都明白,瀚海城不過是個縮小版的心潭島,天道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利用門派大比造出一個集結修仙上界所有賢能修士的祭祀大陣。
但天鏡本就不穩定,屆時天鏡彼端的世界極有可能湧來大量靈力,緻使兩界無法承受而崩潰。兩端容積不同的沙漏怎能逆轉?
而佚彩要做的,就是在一端再放進一個沙漏,将鏡外世界接口轉移到她造出的鏡子裡。
一時間兩人神色都有些嚴肅,琢磨着即将到來的門派大比。
一個張揚的女聲傳來:“我還在想蔔香閣閣主也有遲到的一日,原來是跑來和小師妹說悄悄話了。”溫淩提劍跨步走來。
溫淩的加入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氛圍,師又槐禮貌搪塞:“不過是小師妹托我帶些北地的特産。”
溫淩抱着劍硬生生擠到兩人中間,流暢的動作很難不懷疑是跟桑夢秋學的。“哦?北地能有多少好吃的。等師姐回來了,咱們再一起去凡間界的廟會逛逛。”後半句是對着佚彩說的。
佚彩笑着應了,又讓兩人多多保重,目送他們出了山門。
剛要回去就被一條胳膊攬住,賤兮兮的聲音果不其然是桑夢秋,“小師妹真是厚此薄彼,送了那倆人唯獨不送送你師兄我。師兄心裡苦啊~”
“師兄,如今已經快要過了出山門的時辰了。”
桑夢秋見狀趕緊松開佚彩往山門跑:“師兄要到昌陵澤秘境訓龍去啦,别太擔心我!”
佚彩:……誰擔心你了?
昌陵澤地處昌水江中下遊,地勢險峻,傳聞有惡蛟出沒。桑夢秋未來有禦龍殿之主的名号,此次試煉大約是他重要的機緣。
不過桑夢秋好歹活了兩世,不至于應付不來。佚彩沖他招了招手:“師兄,凱旋而歸呀!”
桑夢秋嬉皮笑臉地大喊:“小師妹好好休息,等師兄抓條龍回來給你玩玩。”
那語氣,就跟在說去河裡捉條魚一樣随意。且聲音過于洪亮,引得下山路上的其他修士頻頻回頭。
佚彩借口在秘境裡受了傷腿腳不便,推掉了門派大比之前的所有試煉。
掌門看着準假後立馬活蹦亂跳出門的佚彩,感覺自己又白修了幾年靈壽,咬牙切齒地喝了一杯茶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