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朝飛身而上,躲開疾速襲來的白骨螯,反手甩出一縷黑煙。
黑煙像是生出靈智,很快冒出蛇頭,順勢纏上鬼面蛛的前腿。若是尋常修士恐怕瞧不出門道,佚彩一眼就看出那黑氣正是摹拟了一種幾近滅絕的毒蛇黑眉蝮。
黑氣縛住鬼面蛛的一對螯,令人眼花缭亂的火焰很快呈包夾之勢覆住鬼面蛛的背甲。
令朝對上高了一個境界的鬼面蛛也不落下風,從前那個怕黑、怕蟲、怕鬼的小少年,如今卻與自己最懼怕之物遊刃有餘地打交道。
一個人曾經多絕望,才會抛棄恐懼,成為另一個自己。
鬼面蛛背甲受火焰炙烤,爆發出劇烈震顫,似萬鬼恸哭,将鳥骨震落一地,露出最下方被掩蓋的符節。
被鳥骨保護滋養免受風雨侵蝕,完好如初,連綴着的絡子都根根分明,散發出一絲極微弱的魂力。
這倒是意外發現,畢竟佚彩一開始沒打算平白掘人墳墓。
連佚彩都皺了皺眉,站在鬼面蛛背上的令朝更是不好受,吐出一大口血。
鬼面蛛抓住時機立馬将令朝震落在地,令朝振袖一揮擲出一箭正中關節,鬼面蛛尖足一歪隻斬下他一截黑衣。
令朝踩着螯肢再次躍上鬼面蛛背部,施法燒穿了鬼面蛛的腹部。鬼面蛛将死之際自斷螯肢,将其翻折沖着令朝探來。
懸在螯牙尖的毒液眼看就要滴落,離令朝的眼睛隻差毫厘。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得身後一聲輕笑:“既然風急路遠,何不共擔此程風雪。”
雖山高路遠,吾道不孤。
這是她的回答。
一縷清風輕輕拂去了蛛絲上懸挂的毒液,吹入草地。
隻一滴,四周的草葉便迅速枯萎蜷縮。
這樣霸道的毒若是落在人身上,大概已經是一具白骨了。
令朝滿臉感激地退回佚彩身邊,就看見先前成堆的鳥骨四處散落。
“烏鸢翔舞賽神村,此鳥有靈。”佚彩将一根符節放回去,摘下黑手套,一陣風将鳥骨吹攏回原位。
令朝看那黑手套有些眼熟,依稀記得叫做仿天衣,意為無論什麼法寶都能仿制得天衣無縫,但他沒有多問。
百姓感念天道的功德,故自發祭祀。
鳥雀感念祭司的恩情,故以身護衛遺物,用身軀造了一座衣冠冢。
天道作為水土雙靈根的修士,自是知曉雙靈根修行之難。
于是他抽取衆人駁雜靈根作為護罩制衡天鏡的強大靈力,從此天下人皆為單靈根。
或許某一天,他忘記了創造這個世界之初包含的期待與愛,忽然不滿足微薄的祭品,開始向他的子民掠奪。
又或者是子民為了得到更多的庇佑,主動發起血腥宴飨。
想到這裡,佚彩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連串的畫面。
尋覓天鏡的衆長老、寒潭、迷瘴、高台。今日種種,與當年止洲死裡逃生意外覺醒冰靈根的場景太過相似。
天道甯願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天鏡碎片冒險,也要立刻催生大批量新靈根。
佚彩晃了幾下手中的符節,拉着令朝爬上癱着的鬼面蛛屍身,從儲物袋裡掏出各種工具敲打了幾下,腹部被整個穿透的鬼面蛛就穩穩當當地重新站了起來。
令朝臉色不太好看,牢牢握着她的手,見佚彩笑他,小聲解釋:“以前擦過那麼多次機關蜘蛛,還是第一次坐上來。”
佚彩用另一隻手别扭地繞過去拍了拍他的背脊,“我們是去還禮的,坐端正些。”
想支開她,她偏要殺回去。
令朝忽然低下頭偷笑。
他想,這一天實在值得紀念。
高台上的衆弟子橫七豎八地暈倒了一地,兩個個越絕谷和心潭島長老在台上忙活,大約是在畫什麼法陣。
迷瘴愈發濃郁,一個昆侖宮的長老在外望風。
令朝耳語問佚彩該怎麼辦。
她将被丢在角落的止洲踢遠了些,歎了一聲:“一群菜雞,還得我親自出馬。”
要是止洲醒着聽見這句話,怕不是要再氣暈過去。
止洲滾了幾圈,剛好壓在鳴煙派掌門的身上,身上沾着的土不偏不倚蹭上了掌門的胡子。
昏迷的掌門呼吸有些許急促。
佚彩取下挂在令朝腰間的面具,吓得令朝想後退又不敢動。
佚彩沒管他,掂了掂之前在山洞裡采的玄冰石,吩咐令朝在周圍悄悄用黑煙和磷火造勢,接着身影一閃消失在陰影裡。
正當幾個長老畫陣法忙得不亦樂乎時,高台中央憑空出現了一個裹着黑色鬥篷手持符節的女子。
她戴着面具,聲音喑啞,厲聲質問:“為何擾我清淨。”
緊接着,她的周身冒出了滾滾黑煙,綠色和紫色的鬼火飄蕩。
幾個長老頓時停下動作,怔愣在原地。迷障外也暗了下來,幽暗的鬼火開始擴散,不時傳來一陣凄厲的獸鳴。
佚彩在心裡給令朝的超常發揮點了個贊,再接再厲靠近幾個長老準備威吓他們。
之前那個在密室裡呵斥他人的長老忽然顫顫巍巍的沖過來,想要握住那根符節:“畫漪......真的是你嗎?我......對不起,可我真的沒有時間了。我們在這裡隻是試驗,不會真的發生什麼的。我們馬上就離開,你不要生氣......”
那長老忽而露出癫狂扭曲的神色,竟要伸手來抓佚彩:“不對,你不是畫漪,你不是她,她不會這樣對我!你是誰?!”
佚彩輕巧地躲過,淡淡道:“隻是個荒城裡的孤魂罷了。”
那長老低頭望向佚彩腳下,空蕩一片,沒有一點影子。再擡頭時,哪還有佚彩的身影。
“……别走,為何千百年來你都不肯入我夢境。”長老半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吐出一大口血跪倒在地。人皮面具脫落,露出陸華行将就木的臉。
其他長老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神色各異遠遠望着不敢上前。
佚彩在密林掩映下,抖了抖掌心殘留的玄冰石粉末。
笑話,投影怎麼會有影子呢,隻是可惜了她剛尋到的上好玄冰石。
天道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離開高台,朝着某處去了。迷障消散,衆修士也緩緩蘇醒。
佚彩沒興趣聽那幾個長老圓謊扯皮,跟令朝耳語了幾句就乘着鬼面蛛不慌不忙地趕往先前的鴉冢。
兩條腿再快也跑不過八條腿,佚彩将掌心猛地一翻,大量煞氣與靈力接連炸開,大排樹木齊齊倒下。
劇烈的震顫令整個瀚海城都随之搖晃,一個剛爬起來的修士從高台跌落,一屁股坐上了昆侖宮長老的腦袋。
天道三步并作兩步,拼了老命逆着氣浪擋住鴉冢,用靈力探到符節扔在原位才松了口氣。
佚彩騎坐在鬼面蛛身上,雙手持劍試圖撬開堅硬的背甲,似乎已纏鬥多時。
天道擔心符節受損,出手将鬼面蛛擊退。鬼面蛛碎成幾塊,佚彩順勢跳下。
天道還在慶幸自己來得及時護住了符節,根本沒在意鬼面蛛之前被佚彩擋住的腹部早就七零八落。
“多謝您不計前嫌救我一命。”佚彩平複着呼吸,儀态狼狽靈力枯竭,衣裳髒兮兮的,就連臉上也被藤蔓劃破了一道血口,握着劍的手不住顫抖。
天道心裡覺得解氣,臉上卻故意擺出假仁假義的虛僞笑容:“上天有好生之德。”
佚彩滿臉敬仰,“先前受昆侖宮長老蠱惑,對您頗有成見,耍了些小聰明。如今知曉其中隐情,您海納百川,想必不會計較。”
天道聽了差點嘔血,“小聰明”,指戳瞎了他的眼睛,把他的魂體禁锢在半死不活的寄體身上暴打一頓丢進雪地裡。
但他又不得不擠出笑容附和。
佚彩立馬解開了天道身上禁锢,天道忍住想要報仇的手,錘了錘老寒腿,嘴角笑意加深:
所謂寒雀仙,不過如此。
“你靈力受損,先回去吧。”
他要取走附有殘魂的符節,這個礙眼的家夥在場實在不方便。
瀚海城的震動愈發嚴重,佚彩剛擠進人流打算渾水摸魚,就被眼尖的止洲伸臂一攔護在懷裡,嶄新的白衣又被蹭上了枯葉。
“蔔香閣的弟子正在組織撤離,你跑到哪去了。”
佚彩回過頭剛要說話,止洲眉毛皺得更深了,“别動。”說着就用質地柔軟的錦雲紋手帕輕輕擦拭她臉上的血。
錦雲紋是陸家的家紋,佚彩記得先前止洲用這塊帕子給她擦過嘴,趕緊撇過頭。
止洲有點無奈:“别躲,幹淨的。這是帕子,不是抹布。”
佚彩不信,“你會天天洗手帕?身上這件衣服我都沒見你換過。”
“……我有三件一樣的。”止洲提起衣服就憋悶,他蘇醒之後,肩膀上莫名其妙多了個鞋印,幸虧儲物袋裡還有備用的。
直到止洲離開瀚海城,才想起來自己的問題又被她刻意打岔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