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幅畫筆觸更加精細,畫着一群人圍着高台跳舞,面容歡欣。
第三幅畫極盡筆墨,凝聚着作畫者的深厚情感。一個衣着華麗的女子跪坐在高台上,擡頭凝望負手而立的男子。
最初的祭祀,是人們自願貢獻出自己的部分力量來感恩天道的功德,後來逐漸演變成強制性的流血暴力。
這些東西,會是天道想要讓她看見的嗎。
佚彩默立了一會兒,轉頭望向神色凝重的止洲:“走吧,我想出山洞去城主府看看。”
壁畫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終止了,一方幽深的潭水橫亘在兩人眼前。幽澗中依稀可見幾個石樁,隻是被水淹沒,上面又布滿青苔。
止洲走到佚彩身前蹲下身:“上來吧。”
佚彩注意到他平日裡一身不染的衣衫下擺已經沾上了泥土。“你要背我?”
“不然呢?”
雖然乖乖趴了上去,佚彩還想試圖再掙紮一下:“止洲,要不你幹脆凝水成冰,我們踏冰過去。”
止洲似乎深吸了一口氣:“......此地除了寒泉,還有蜂趸毒蟲,你确定要自己走?”
佚彩聽了,頓時不再吵着要下來,轉而興緻勃勃地指揮方向。“止洲,往北邊走,駕!”
她在止洲背上很不老實,蹭得止洲心猿意馬,低聲呵斥道:“安分些,不要亂晃。”又緊了緊手臂防止她掉下去。
佚彩這才安靜下來。
兩人渡過深潭順着溪水上行,總算走出山洞尋到了城主府,所幸這裡高大的院牆并未完全被肆意生長的樹木毀壞,勉強能容一人通過。
止洲堪堪推開城主書房的門,就看見佚彩像是随手轉了幾個書架開出了一條密道。他疾步走過去擋在躍躍欲試的佚彩身前,先一步進了密道。
佚彩隻好綴在止洲身後,藏在袖袍裡的右手動了動,在她最後一隻腳踏入密室的瞬間,城主府厚重堅硬的寒鐵大門轟然倒塌。
止洲走在前面若有所覺地回過頭看她,佚彩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我隻是,給後來者留點小禮物。”
等到後面的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城主府,再搬開大門從廢墟裡打開密道,這裡的秘密早都被掏空了。
止洲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錯的想法。隻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也被困在此處了。”
佚彩笑容僵硬了一瞬間,迅速思考出對策:“這個你放心,肯定會有人來的。我們到時候就躲在角落裡,從他們清好的出口溜出去。實在不行,我直接把這裡炸開。”
密道很長,兩側散落着一些白灰。止洲伸手搓撚了一下,粗粝的手感劃過指尖,剛直起身就迎上了佚彩複雜而憐憫的目光。
越靠近狹長的走廊深處,越給人一種窒息般的壓迫感。止洲用掌心喚出一朵霜花,佚彩将其吹散,絲絲涼意彌漫,緩解了靈壓帶來的不适。
“靈氣過于濃郁了呀,對于尚未修行的凡人而言是滅頂之災。”在進入密道盡頭的房間時,止洲聽見佚彩輕聲念叨了一句。
房間中央,隻有一角殘鏡、滿地齑粉。
止洲拉住了準備上前探查的佚彩,悶悶開口:“那是心潭島供奉的天鏡。”
“你見過。”佚彩感覺到止洲微微的顫抖,看向他。大概,又有故事可聽了。
“天鏡,就在鏡心湖底。其上有鎖心台,用于舉行祭祀大典和設立心魔幻境。”
“我從小就知曉自己承擔着獻祭的責任,于是舍去姓氏在心潭島清修。我天賦過人,又十分刻苦,我知道,我會是最好的祭品。
三年前,本應是宿命降臨之時。我無法抛棄血脈帶來的責任,卻也不甘心在祭壇上燃盡生命。”
“再後來,便是昆侖宮議事長老三死一傷,寒雀仙墜入火海。當時昆侖宮亂作一團,沒能供給足夠的靈石用于祭祀法陣,才叫我在剝離靈根的瞬間僥幸掙脫。
他們大概也沒想到,我沒了佩劍還能重傷老祖。我強撐着一口氣逃進了心潭島的迷瘴,本以為氣數将盡,卻意外頓悟了冰靈根。頑固派和反對派一番斡旋,決定留我性命,隻是将我逐出心潭島師門。”
提及過往,止洲露出苦笑,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
佚彩正想說些話安慰,止洲又繼續說道:“不過也是從那時起,我不再是陸家嫡子,也不再是心潭島所謂的門面,掙脫了過往的一切束縛,隻作為止洲而活。”
佚彩扯了扯止洲的袖子,轉了話題:“既然如此,瀚海城的情況就可以解釋了。你還記得修仙上界的位置嗎?
東有越絕,西有昆侖,南有鳴煙,北有心潭。瀚海城恰好地處西北,位于昆侖宮與心潭島之間。
百年前,昆侖宮發生過一次地震。
想來是那時,冥火巨獸與天鏡感應,震碎了天鏡一角。這碎片飛濺到凡間界,瀚海城中大多是凡人,難以承受神器霸道的靈力,天道隻能用迷障暫且将瀚海城封存起來。”
“小小一塊天鏡碎片竟有這樣大的威力。嗯,難怪瀚海城内的樹生長得這樣茂盛,山洞裡還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晶石。”止洲點點頭,接着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瞪大眼睛,“也就是說,我方才在密道裡摸的那些白灰是......?!”
佚彩順着止洲的話點點頭,“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
難得見到止洲如此失态,佚彩正準備再揶揄幾句,突然神色一變,拉着止洲躲進昏暗的走廊。
頭頂傳來了叮叮當當搬動鐵門的聲響,兩人順着走廊飛速原路返回。
止洲有些不安:“我們要不要直接把天鏡帶走。”
佚彩壞笑了一聲:“有人會替我們将它放回原處。”
二人剛剛躲進入口旁的一處廊柱後,密室的入口就被整個暴力掀開。幾個長老罵罵咧咧滿頭大汗地踹開碎石走進來。
佚彩躲在暗處小心地張望,好家夥,全是老熟人。
幾個越絕谷和心潭島的長老結伴而行,還有三年前被佚彩打得就剩一口氣的議事殿幸存長老也赫然在列,隻是看起來身體狀況不太好,被灰塵嗆得止不住幹咳。
“大人要的東西,就在此處了吧。”
“這該死的破門。”
其中一個留着長須的長老打斷了幾人的抱怨,“早些取得東西,老夫還要回去坐鎮。”
幾個長老剛踏上第一塊石磚,漫天箭雨不堪重負般簌簌落下,幾人一番抵擋,想用法術又怕震蕩密室引人注意,隻好不斷閃躲,還是不免被鋒利的箭芒劃破了衣袖。
眼看着有個長老朝着佚彩這邊的柱子躲來,佚彩一揚手,一側的地闆上突然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白森森的刀尖。那長老吓得一個急轉彎險些扭了腰。
幾人略顯狼狽地走入長廊深處,因為一開始受到了驚吓,接下來的一路都風聲鶴唳戰戰兢兢。
佚彩和止洲剛要出門,就有一個身量纖細的蒙面人閃進密道,遠遠綴在那群長老身後。
佚彩又等了一會兒,确認外面沒人後才拉着止洲成功溜走。
佚彩正扶着樹幹喘氣,就聽得止洲略帶歉意的聲音:“掌門傳召我,說是要在秘境增設考核。你一個人注意安全。”
佚彩擺擺手示意他快走:“放心,你走了我就去同師又槐他們彙合。”
止洲欲言又止,最終像扛麻袋一樣把她扛在肩上一起捎了過去。
佚彩被硌得胃裡前一天的火鍋都快搖勻了,還能分心思琢磨:這天道将天鏡碎片扔在此處百年不聞不問,如今突然從迷瘴中開了口引修士進入,恐怕是想搞什麼幺蛾子。
很快,各大門派的弟子都收到通知,前往城中央的廣場上集合考校,說是為了半個月後的門派大比進行資格選拔。
許多弟子才各自走到了一半的路程,不得不抱憾而返,拐回城中央。
四大門派的長老端坐一排,面容威嚴肅穆不可侵犯。
誰也不知道,某個莊重坐着的長老後腰處的袍子破了個洞。鳴煙派這邊,掌門與止洲并列坐在上首,心潭島的幾個長老恨不得把頭掰走眼不見為淨。
佚彩在人群中看見了向她使勁揮手的桑夢秋和溫淩,奮力挪了過去。
各種法術劍式的考核事無巨細,佚彩在考試過半,确定自己可以擦邊晉級門派大比之後就在想辦法脫身。
這時師又槐湊近了低聲道:“那邊有一個暗修一直盯着你。”
師又槐沒說的是,那人目光含着深重的情緒,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大約是與她有什麼前塵。
佚彩看向師又槐說的方向,那修士十七八的少年模樣,長發用赤玉冠束起,黑袍以紅線勾勒出羽紋,戴着一雙鐵甲護腕,半張臉都遮擋在面具之下。見佚彩望過來,消失在人群裡。
佚彩追過去,“敢問這位小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少年這才現身湊近佚彩,“貴人多忘事,我這樣的小人物怕是早就被您抛在腦後了。”少年擡手拉下了面具,直勾勾地看向佚彩。
這熟悉的眉眼,佚彩求生欲上線,一瞬間腦海中掠過數個名字,最終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在昆侖宮的侍從,小昭。
佚彩面上依舊穩如泰山笑道:“怎會,隻是想知道小昭如今的名字。”為了防止小昭再追問,佚彩打量着少年如竹節般拔高的身姿,找了個話題:“你怎麼找到我的?”
令朝從衣領中拽出一個挂墜,赫然是當年佚彩送給他的平安符。
“感應。”
佚彩感慨地長歎一聲道:“多年不見,你都長這麼高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避水咒測試結束後,我們再叙舊。”
下一項是避水咒測試,所有人都必須跳入寒潭之中閉氣。
一刻鐘不到,一個名叫芝英的越絕谷女弟子就嗆了水。佚彩趕緊躍出水面拽她出來,第一批測完的桑夢秋見狀,顧不得全身還在滴水就要跳下來搭救。
開玩笑,這麼多人下來她還怎麼借機離場。佚彩看似手忙腳亂地撲騰,實則一掌将桑夢秋拍回了岸上。桑夢秋站在岸邊,莫名地撓了撓頭,全身還在淌水,像一隻淋了水全身濕哒哒的迷惑大型犬。
佚彩把芝英帶到岸上,叫喚着自己腳抽筋了,鑒于她見義勇為的英勇行為,長老們對她不參加接下來的比試也沒有異議,隻是囑咐她不要亂跑。
溫淩從佚彩懷裡接過芝英,師又槐和桑夢秋趕緊一左一右扶住了佚彩。溫淩将芝英交給越絕谷那邊之後就跑過來幫佚彩烘幹衣服和頭發,溫暖的火焰烤得佚彩整個人都暖洋洋的,像爐火旁眯着眼打盹的小貓。
小昭如約來找佚彩時,見到的就是她這副左擁右抱、快意自在的模樣,眼中快要冒出火星來。
這幾年來,他沒有一日不惦念她。别人都說她墜入炎池故去多年,他偏不信,握着她給的護身法寶,四處打聽她的蹤迹。
無數夜裡,他隻有摸着心口的護身符才能安然入睡,祈禱他的仙上萬事順遂。
前段日子,護身符忽然燙了一下。他更是發了瘋似的尋找她的下落。
他就知道,她一定平安無事。
眼下人是尋到了,可身邊早沒了他的位置,甚至根本想不起來還有自己這麼一号人了。小昭有些氣悶,但總歸慶幸自己得以再次遇見佚彩。
師又槐見來者不善,朝着他行了一禮:“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這位前輩,我名叫令朝,色令智昏的令,朝三暮四的朝。”令朝還了一禮,回話時卻涼飕飕地看向佚彩。
佚彩:……别罵了别罵了,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