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連掉了兩次馬甲,佚彩直到坐在餐館裡還有些恍惚,隻想吃頓火鍋緩緩。
趁着溫淩和桑夢秋還在争搶對面的位置,師又槐不動聲色地坐在了佚彩旁邊。
“嘗嘗這家酒樓的拿手菜,小酥餅香軟酥脆,唇齒留香,鲈魚莼菜羹清新鮮美。”師又槐沒有參與兩人之間的争鬥,專心用公筷給佚彩布菜,“還想吃什麼菜,我給你夾。”
佚彩的位置靠近過道,小二上菜時自然把一大籃蔬菜和各色沒下鍋的菜碟堆在這邊,的确不太方便。
眼巴巴看着火鍋的佚彩立即喜笑顔開,将空碗遞給師又槐。
對面的兩人一看也顧不得位置,趕緊匆忙落座,溫淩坐在了佚彩對面,桑夢秋不情不願地坐在師又槐對面。
大大小小的碟子摞起來比火鍋還高,桑夢秋透過蒸騰的煙氣艱難地望向佚彩露出的發頂:“小師妹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們再點。”
“吃你的飯,盼夏這邊有我照看呢。”溫淩嗆了一聲,又給佚彩斟了一杯果茶,輕笑道:“這次的梅子茶是店家用祖傳秘方精心泡制的,在凡間界備受追捧。”
佚彩這一頓吃得酒足飯飽,溫淩和師又槐比着賽地為她添茶盛菜,桑夢秋因為離得太遠鞭長莫及隻能吩咐小二加湯,防止火鍋燒幹。在佚彩久違地展露出食神天賦之後,幾人依舊以一種慈愛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真的不吃了?”“對啊,再吃點兒吧。”“還有好多好吃的呢。”
那一天,佚彩想起了逢年過節在酒桌上被七大姑八大姨支配的恐懼。
在佚彩再三表示自己真的一口都吃不進去之後,幾人才悻悻地停止投喂。不知為何,大家都流露出遺憾的眼神。
入夜,師又槐和桑夢秋去尋客棧落腳,佚彩拉着溫淩在街邊散步消食。
街上熙熙攘攘,彩旗明燈,叫賣聲不絕于耳。二人沒入人群,流連于街巷之間。
佚彩嘟囔了一句:“真是稀奇,凡間界這樣熱鬧,修仙上界卻有宵禁。”還沒等溫淩回答,佚彩又瞧見了一家鋪子裡的流蘇,湊近看了看。
“過幾日就是紅月節了,氛圍熱烈些也是常事。”溫淩抱着劍跟了過去。
“淩兒師姐,你快看這個繡樣好精緻!可惜我不會繡。”佚彩拿起了一塊繡樣打量一番,又放了回去。
“喜歡就買下,咳咳......你不會繡,有人會就行了。”溫淩說到後半句不知為何眼神飄忽看向别處。
“淩兒師姐,此處人是不是太多了,我看你臉都熱紅了。”佚彩作勢要探溫淩的額頭,反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在旁人投來視線之前帶出了鋪子。
溫淩見佚彩看過來趕緊轉移話題:“這些市面流傳的繡樣遠不如我們溫家的寶相花紋飾精巧複雜,雖說平日不可輕易示人,不過我倒是可以破例偷偷給你瞧瞧。”
溫淩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做工精緻的錢袋,上繡着的圖案似蓮花似牡丹,雍容華貴,富麗典雅,想來就是寶相花。“這紋樣,隻有嫡系和家族裡的大事才能用。”
“大事?”佚彩像是随口一問,看向溫淩。
“大事麼,比如祭祖嫁娶。”溫淩笑了笑,将錢袋收了回去。
佚彩見溫淩提起祭祖毫無異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兩人順着人流一路走下去,見到了一棵參天古樹,足足有幾人環抱那麼粗,枝幹上拴滿了紅絲帶。善男信女在樹下參拜,祈求上天賜予好姻緣。
佚彩驚歎一聲:“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這些紅線都到這來了吧。”
還沒等溫淩出聲,佚彩就迅速消失,片刻後帶了兩根紅線回來。“淩兒師姐,這紅線好生漂亮,我們也來湊個熱鬧。”言罷,悄悄使了個法術,将一條紅線用風吹上樹梢。
溫淩沒有伸手去接,隻說道:“既然喜歡,我的那條也交給你了。”
佚彩搖頭遞過紅線,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心誠則靈,這種事要施主自己來才作數。”
氣氛一時凝滞。
溫淩剛要再說些什麼,就瞧見師又槐越過人群走來。
師又槐朝着溫淩點頭示意後就看向佚彩,目光寸步不離:“小師妹,止洲師叔有事找你,正在客棧等着。”
溫淩笑了笑:“那你們先走吧,我再待一會就回去。”
佚彩罕見地有些躊躇,擦肩而過時附在溫淩耳邊低語了一句。
“淩兒師姐的紅線,要留給有緣人。他會陪你一生,伴你終老。”
原來她全部都知道,卻還是留下了最溫柔的拒絕。
溫淩站在姻緣樹下,攤開手掌,那根沒能送出去的紅線分外刺眼。
誰也無法握住風,風從不為誰而停留。
可她想等。
等終有一天,風再次掠過她掌心。
溫淩離開前回望了一眼古樹,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層疊的紅線垂落。凡人總信仰這樣的樹是有靈的,故将思戀眷念都寄托于此,虔誠叩拜。可說不定,那樹也立于此地百年,受日曬雨淋,隻為等待風過葉梢,撫我心弦。
是風動,抑或,是我心動。
這廂,佚彩好整以暇地望向師又槐:“說吧,有什麼事情着急找我。”
師又槐撫掌笑歎:“果然瞞不過你。”
佚彩挑眉:“止洲那個性子,真來了恐怕要直接殺過來,怎麼會安分地留在客棧等着我們回去。”
師又槐不打算繼續探讨止洲,闡明來意道:“是骨生香的人,約你明日相見。她的人一路從蔔香閣輾轉找到這裡,幸好當時蔔香閣内都是我的親信,沒有走漏風聲。”
“就是那個和世家頑固派分庭抗禮的骨生香?我早就想見見這位女中豪傑。明天這個節骨眼,有趣,我自當赴約。”
佚彩迎着師又槐擔憂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心中有數。”
第二日,瀚海城外。
師又槐長身玉立,表情十分正經:“我身為蔔香閣閣主,自當以身作則保護小師妹。”
桑夢秋冷哼一聲:“那我身為大師兄更要身先士卒。溫淩也是一朵嬌花,怎麼不見你憐惜她。”
“聒噪。”溫淩掐了個決,桑夢秋的衣袖就開始冒火星,吓得桑夢秋連忙彈開撲滅了小火苗。
桑夢秋沒好氣地彈了彈焦黑的袖袍:“溫淩下手沒個輕重慣了,我這皮糙肉厚的,燒了也就燒了,可别傷着我們小師妹。”
溫淩推開兩人,徑直走到佚彩身邊挽起她的手:“多謝兩位師弟好意,不過還是我同盼夏一道更方便些。”
桑夢秋氣得都快漏電了:“溫淩,你說話就說話,别動手動腳。”
溫淩勾起嘴角笑了笑:“看什麼看,女孩子之間牽手擁抱不是很正常?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幾人僵持不下之際,一股帶着冰碴子的風刮了過來。
“打打鬧鬧,成何體統。”止洲冰冷的聲音帶着隐隐的怒氣。
“你,磨磨蹭蹭的。還不跟我進去,當心誤了時辰。”止洲拎着佚彩一腳踏進了秘境,留下進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還是師又槐率先打破尴尬。“既然如此,諸位不妨同行。”
桑夢秋剛想拒絕,思及昨夜佚彩的叮囑,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呵,那就便宜你們抱上我這條大腿吧。”說完就率先走了進去。
溫淩見狀,翻了個白眼跟着走進了秘境。
昨天深夜。
佚彩敲開了桑夢秋的房門。
桑夢秋吊兒郎當坐在床邊:“喲,來我房間還敲門,多見外呀。”
佚彩面不改色直接回怼道:“喲,我來了還披外袍,多見外呀。”
桑夢秋正在穿衣服的手一頓,僵在半空穿也不是脫也不是。
佚彩見狀笑道:“行了,不打趣你了。我來是告訴你,明天盡量帶溫淩避開瀚海城内陸家祭祀的舊址。”
桑夢秋聞言坐直了身體:“為何?”
“我原以為溫淩身為溫家嫡系,對祭祀一事至少應當略知一二。現在看來,她的家人将她保護的很好。”佚彩垂下眼眸似是陷入回憶。
溫策這口鍋頂得穩穩當當,溫家在溫淩眼裡大概還是清白的。但若是在瀚海城中品出什麼,可就不好說了。
桑夢秋以肘支床,斜坐着打量佚彩:“這倒是小事一樁,隻是你未免太偏愛她了。”
“我們已經被卷入所謂追求真相的漩渦之中無法脫身了,我希望還能有人能留在岸上。”
“打擾了,明天見。”說完這兩句話,佚彩就消失了,一如來時一般迅疾無聲。
桑夢秋“嘁”了一聲,仰躺在床上:“溜得真快。”又喃喃道:“我樂意被你打擾。”
瀚海城荒廢百年,已化為一座森林。高大的樹木遮蔽日光,巨石掩映,萬籁俱寂。曾經的人聲鼎沸早已遠去,隻有茂密的古樹無言矗立,它們盤虬的根系沖破磚石。
或許山風卷落的某一捧塵沙,正是當年誰家房檐上的青瓦。
身在這樣的密林裡,說話也會不自覺放輕,生怕驚擾了哪一棵參天古樹的呼吸。
“止洲,你究竟認不認路啊?”
第三次路過同一棵樹之後,佚彩忍無可忍地提出了質疑。
“不知是誰非要避開大部隊另辟蹊徑……”說到一半,止洲忽然意識到佚彩是怕他遇上心潭島衆人,一下子歇了鬥嘴的心思。
“多謝,我……”止洲剛要說話就被突然被佚彩按住了。
“噓!我聽見水流的聲音了。我們沿着水流走,總能找到方向。”佚彩側過頭,開始判斷方位。
兩人一番尋找,終于找到了一方山洞。
既無鳥叫,也無蟲鳴。隻有流水沖刷岩石的聲音,靜谧得可怕。
兩人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段,佚彩忽然放慢步子,停在一塊石壁前,幾塊礦石在藤蔓掩映下發出瑩瑩光芒。
佚彩見止洲看得目不轉睛,鑿取了一塊石頭下來舉到止洲眼前介紹道:“漂亮吧?這種礦石晶瑩剔透,形似冰洲石,可折射出雙影。
不過它更為強韌,蘊含靈力,命喚玄冰石,通常隻見于冰川溶洞之中。有種法器可以投射人的影像,就用到了這種材料。”
止洲伸出指尖觸碰了一下,又像燙到手一般縮回去,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
二人繼續前行,發現四周的石壁上用古文字刻着一些晦澀難懂的祭文,後面逐漸出現了幾幅模糊的壁畫。
第一幅畫十分簡略,畫着三座大山一個小人,上方懸着一個棋盤,上有黑白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