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争論最後以掌門拍闆罰了桑夢秋打掃一個月大殿前的九十九級石階告終。佚彩歲月靜好酒足飯飽的早課,全靠桑夢秋負重前行。
委屈巴巴的桑夢秋回到自己的位置,發現自己辛苦躲過宵禁買的早點一點兒也沒剩下,隻好空着肚子去打掃石階了。
“小師妹不求情也就罷了,吃的也不給我留點。”
當然這話也是不敢當着佚彩的面說的,他最多也就留給她一個充滿怨念的背影。
誰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呢。
佚彩和桑夢秋到了地方,大多數人已經到齊了。溫淩朝她招了招手,“盼夏,這邊。”
佚彩毫不猶豫抛下桑夢秋快步走了過去,桑夢秋正想跟上,就被幾個男修勾肩搭背地拉去搬大件。
鳴煙派祭典采買,不許禦劍飛行,不許用儲物袋,一切全靠人力,美其名曰鍛煉弟子。這麼一看,實在比其他幾個門派低調太多。
溫淩讓佚彩去搬角落裡摞在一起的幾個箱子,回身叮囑:“此處車馬骈阗,你跟在我身後。”說着隻身擋在靠近大路的一側。
冠蓋飛揚,人煙輻辏。
佚彩亦步亦趨跟在溫淩旁邊,念念叨叨說自己拎不動。溫淩搖了搖頭,那幾箱是最輕的符紙,自己單手都能掂起來才分配給她的。
整個鳴煙派誰不知道,小師妹一幹活就嚷嚷腰酸腿疼,看來以後要多監督她練習體術。溫淩下定決心。
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回走,佚彩側身為一架轎辇讓路時,隻覺得一個人影飄過,自己手上就輕了一大半。
佚彩追了上去,竟是師又槐接過了她手上摞着的箱子走在暗處。他昂首闊步,抱着兩人份的箱子也不顯得滑稽。
佚彩抱着手上唯一的輕飄飄的箱子走到他身邊:“閣主是因為聽見我方才說嫌沉,才特意接過去的嗎?”
師又槐穩步前進:“是。”
佚彩笑得開心:“謝謝閣主,其實不沉,我隻是嘴上抱怨幾句,還是給我吧。”
師又槐沒停,步子不疾不徐:“不必,路途不遠。”
佚彩樂得清閑,哼着歌放慢了腳步。
“你為何一直叫師又槐閣主啊?”一旁的掌祭師姐悄悄問佚彩,佚彩面上裝糊塗:“那應該叫什麼啊?”心裡想的卻是,總不能實話實說是想要陰陽怪氣吧。
想當初,師又槐還邀請過她做蔔香閣的香主來着。别看“香”字排在“閣”字前頭,香主位同副閣主。
職權不小,佚彩卻總覺得沾着個副字,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香主有什麼意思,我要做自然是做閣主。”
本是故作刁難的玩笑話,對方卻溫聲細語說未嘗不可。話雖如此,佚彩終究還是沒有在蔔香閣擔任額外職務,最多将份内的活計做完。
幾位掌事從不給她安排勞累的任務,除卻溫淩無人可用時會安排給她幾件麻煩事。
說起來,她還中意過掌祭的位置,隻是人家師姐在蔔香閣效力的時間比她拜進師門都長,人也友善,除了太八卦沒什麼毛病。
掌祭師姐湊過來,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相熟的人都喚他又槐師兄,或直呼其名。你卻從不叫他的名字,隻叫閣主。”
佚彩一臉無辜,不想再和這位師姐扯皮:“可是,他就是閣主啊。”
師姐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也不打算和她探讨佚彩脆生生叫閣主時有多嬌俏,仿佛毛茸茸的雛鳥。
反正她一個女修都頂不住。
後來這位掌祭師姐和好友評價佚彩:“别看她表面上像個小孩子,心裡明鏡似的,多的話一句也套不出來。”頓了頓,又哼笑一聲道:“倒是和師又槐挺般配,都是個笑面老狐狸。”
祭典照常開始,師又槐卻不見了蹤影,聽說是連夜趕去凡間界處理什麼急事,臨時安排溫淩主持大局。
溫淩攤上這等“好事”,第一時間又想到佚彩。
因為師又槐的突然缺席,佚彩痛失了好幾天的快樂摸魚時光。
一番忙碌,祭典終于落下帷幕。佚彩謝絕了一切邀請,連寮房都沒回,伏在蔔香閣的桌案上倒頭就睡。
睡到半夜,佚彩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師又槐正坐在自己床邊,還以為是做夢。
師又槐沒有束發戴冠,原本及腰的長發披散曳地,隻在腦後随意别了佚彩叫不出名字的發飾,形似華勝,碧色清透溫潤,在夜色裡熠熠生輝。
“我不在,溫淩就是這麼照顧你的?”隐約傳來一聲歎息。
佚彩聽了很想說,她有手有腳一大把年紀,根本不需要照顧。但她實在太困了,決定在夢裡反駁。
佚彩艱難地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根本不想思考為什麼本該在凡間界的師又槐突然出現并把她搬到了床上。“閣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眼看着佚彩又閉上眼,師又槐幹脆點亮了夜燈,衣袍寬大飄逸,綠色的袖口緊緊包裹住霜雪似的皓腕。
他伸出手輕輕撫着佚彩的臉頰,阻止了佚彩繼續摩擦枕頭的行為:“乖,馬上就好。答應師兄,?*%#?&$@,好嗎?”
後面說了什麼佚彩根本沒聽清,隻是瞧這架勢,不答應恐怕不會讓她睡覺,于是胡亂應答稱好。
師又槐似乎很高興,小心翼翼地在佚彩手腕上系上了用碧綠絲帶拴着的翡翠鈴铛,顔色與他發間的钗如出一轍,仿佛有生命一般可以流動。
“世間一切草木都是我環抱你的臂膀,祝福你,我的姑娘。”
見佚彩乖巧地任由自己動作,毫不設防地睡着,師又槐心裡的溫柔快要溢出來,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腕,又替她掖好被角才離開。
佚彩第二天醒來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鈴铛開始犯愁,這麼精緻貴重的東西平日裡戴着再磕着碰着。
她有心想找師又槐問個清楚,卻聽說師又槐在外處理事務,壓根沒回來過。所幸這鈴铛不響,并不礙事。
閑聊的掌祭師姐倒是眼尖地發現佚彩手腕上的鈴铛,悄聲問她是誰送的。
佚彩對掌祭師姐異常的激動感到不解。
掌祭師姐掩嘴笑道:“我的傻師妹,這裡邊門道可多着呢。鈴铛系在手腕上,一來代表思念,二來祈求平安,能驅邪賜福。”
師姐還有後半句沒說完。
“要是男子送女子鈴铛,就是定情信物,希望姑娘無論走到哪裡聽到鈴聲就能想起他,有心機得很。”
“我這鈴铛不會響,是自己買的。”佚彩搪塞道,沒有透露師又槐偷跑回來又連夜離開的消息。
南塵的平沙渡正是最美的時節,花落江堤,雨餘草色。
可縱是草木蔓發,亦難留歸客。
贈爾鈴铛,一步一響,一步一想。
師又槐擡手撫上心頭。
但她不必時刻想起他,無聲的鈴铛,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鼓噪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