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瞧大師姐和閣主聊什麼呢,倆人走的時候都挺開心的。”遠處打掃的小弟子捅了一下同伴的胳膊,嘀咕着,“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閣主的衣服這麼綠。”
另一個揚了揚掃帚,“可能是溫師姐在旁邊襯的。”小弟子回想了一下那二人朱紅碧綠的場景,趕緊搓了搓眼睛低下頭掃落葉,“行了,趕緊幹活吧。”
月光落在寮房内的燭台上,屋内空無一人。
佚彩要是知道她的師哥師姐連夜趕回來看她,今晚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溫渌去越絕谷。
當年她将一枚引魂珠投進枯井,那枚珠子一路滾入禁地。是以她即将墜入昆侖宮火海之際,以移花接木之能傳送到越絕谷地宮。
在那裡,她見到了一個瘋瘋癫癫的老者,四肢皆被鎖鍊栓住,如喪家之犬。
等待她多時的小弟子溫渌告訴她,那是他的爺爺陸華,神魂已經在長久的封禁中消磨殆盡,隻剩下一副殘軀。
老者口中不斷發出呓語,聲音有點熟悉,正是她突破化神境時聽見的“心魔”。
溫渌告訴她,溫陸兩家擁有共同的祖先。兩家看似對立,實則早就與修仙上界勾結,用大量的孩童血肉與修士靈根祭祀。
溫渌又帶她偷偷進了溫家的祠堂,果然供奉着一張無臉的畫像。後來佚彩又摸進了陸宅,無獨有偶,陸家供奉的先祖雕像上也沒有刻下容貌。
這一切足以證明溫渌所言非虛。
溫、陸,溫渌。
他繼承了兩家人最純正的血脈,也是接替陸華的新的容器。
聽溫渌說,這位先祖每逢三五之日會進入地宮附身,借以修養神魂。他的狀态似乎越來越差,每次都要泡在血池裡。
至于血池裡的血,自然是昆侖宮地底那隻冥火巨獸的。這玩意兒的血,有蘊養神魂的奇效。
溫渌拒絕了佚彩想要帶他逃出越絕谷的提議,隻是懇求佚彩盡力救下那些被獻祭的無辜孩童與修士。
佚彩心知此去怕是訣别,問他可還有什麼交待。溫渌沉默了一瞬,提出希望佚彩能為他保守秘密,不要将一切告知他的妹妹溫淩。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佚彩再去越絕谷地宮的時候,溫渌還活着,隻是被軟禁起來。
先祖沒有上他的身,用陸華的身體離開了地宮,但依舊把他關了起來當一個備選品。
溫渌面容妖異,性情大變。
手腕腳腕被厚重的鎖鍊磨出血痕,不住地拉扯衣襟,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他的爺爺陸華已經徹底喪失了意識,淪為行屍走肉。溫渌知道,那也是他的末路。
漂亮的肌肉線條因終年不見天日而蒼白詭異。
地宮裡分明陰寒入骨,他卻鬓發微濕面色潮紅,将她緊緊擁在懷裡輕輕呵氣,“讓我感受你的溫度。”
換作以前那個面皮薄的小弟子,是萬萬說不出這樣大膽的話來的。佚彩知道溫渌這是冷得失溫,沒有推開他。
地宮内施加了封印,威壓尤甚,除了溫渌這樣的天生容器,化神期以下的修士敢踏進一步怕是五髒六腑都要移位。自打溫渌被扔進地宮,連隻飛蚊都見不到。
某種程度上,地宮也成了一個談話的好地方。偶爾佚彩會在得空時,陪他聊上幾句,譬如今晚。
更多的時候,兩人都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一處,感受着彼此的呼吸聲。
“今天應該是凡間界的寒山節吧。”溫渌一隻手環着她,腦袋靠在佚彩肩膀上,像一隻黏人的大型貓科動物。
佚彩驚奇,“你怎麼猜到的。”
溫渌指向地宮某處,過一天他就劃一道,石壁上密密麻麻滿是劃痕。
“閣下好狠的心,與知己們歡度佳節,留某一人在此處獨守空房。”
佚彩無語:“我也是犧牲睡眠時間來的,不要不識好歹。”
溫渌聞言,将佚彩摟得更緊了,寬大松散的袍子将佚彩整個攏在懷裡。“承蒙閣下不棄,不妨靠着某就寝。某的胸膛做你的枕頭,懷抱做你的被褥。”
佚彩瞳孔地震,掌心蓄力正準備一巴掌拍開,溫渌适時松開了懷抱,做作地咳了口血。
“咳……你要小心,他們最近可能會有大動作。我頭頂的腳步聲多了不少,也亂了不少。”
佚彩見溫渌總算恢複正經模樣,聊起正事。
聽到佚彩又救下了一個村子的孩子,溫渌也跟着她高興,末了又心疼道,“你辛苦了。”
她舍下一身榮光,甘願做個無名小卒,卻在無數長夜裡為了衆生奔走。
臨走前,溫渌從身後抱住佚彩,腦袋貼着她的背脊,悶聲問:“我怎麼聽不到你的心跳?”
一瞬間,佚彩真想撬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裝的是不是漿糊。“大哥,心跳在左邊。你貼着右邊能聽見就怪了。”
“……哦。”溫渌也被自己的蠢問題逗笑了,震得佚彩後背發癢。“我很想你。”
“知道啦,我會常來看你的。”
溫渌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環着她的胳膊,鐵鍊嘩啦啦地響。
醜時,佚彩回到寝居倒頭就睡,鳴煙派的後山卻還有人久久未眠。
止洲取出袖中的信函,回複幾經修改,才落下一句。
“紅月節前,我會給你答複。”
至少,他還想再陪某人看一次河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