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看台周圍設置了保護結界,前排的修士還是不免受到強大水靈根的影響,不自覺後仰。
佚彩幾個翻身,隻守不攻,看似落了下乘,坐實了不善近戰的傳言。
朗月仙見猛攻不下,又換了招式,劍鋒橫掃。一時間鐘鼓齊鳴,虎嘯龍吟。
昆侖宮衆人眉頭緊鎖,心潭島修士喜出望外。
倒是那個被稱作桑夢秋的少年看出了點門道:“這是想耗着他,打成近戰。”
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少年很快被身後的掌門對着後腦勺敲了一記,“臭小子嘀咕什麼,觀賽不語。”越看他越不順眼,“學學師又槐,穩重點。”
少年縮了縮脖子,立馬閉嘴。
另一個被點到名字的綠袍少年,隻是笑了笑,連眼神都沒舍得從台上人身上挪開一下。
水本應是最柔軟無根之物,卻生生将玄鐵高台劈得坑坑窪窪,越絕谷谷主心疼得直咂嘴。
很快,打鬥真如桑夢秋所預料,發展成了近戰。兩人數次錯身而過,最驚險的一次,劍身堪堪擦過佚彩的指尖,看得小昭捏了一把汗。
喂了二三十招以後,佚彩輕笑了一聲。“點到為止吧。”
朗月仙點點頭,使出絕招。
兩指劃過劍身,神劍滄浪散發出沖天光芒,龐大而精純的水靈力沖破保護層,席卷全場。
各個門派趕忙支起保護罩。
每個人都像置身于駭浪中,被迫感同身受那份浩瀚與窒息。
海潮中心的佚彩卻依舊從容,她不慌不忙地擡起了手,優雅得像是去摘一朵含苞的春蕾。
滿場鴉雀無聲。
勝負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佚彩甚至沒用法器,隻用兩根手指就堪堪夾住劍刃。
心潭島傾盡無數心血培養的天驕,如今在寒雀仙面前折戟,還是輸在了劍修最引以為傲的近戰,不留半點餘地。
朗月仙朝她行了一禮,臉上不見哀容反露喜色,台下衆人瞠目結舌。
幾個叫嚣的弟子一陣後怕,這寒雀仙的金剛鐵手,捏爆他們的腦袋恐怕跟捏葡萄一樣輕松。平日隐居,隻怕是不屑于看到他們這些小蟲子!
佚彩淡然地迎接了四面八方難以置信的崇拜目光,藏無掌心的符文光芒快速消退。
她當然不是什麼銅頭鐵臂,方才趁着交手她在滄浪劍上留了符文,将手上的傷害轉嫁到劍身。
根本不費力氣,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上演了這麼一出空手接白刃的好戲。
之後的比試,心潭島一蹶不振,昆侖宮毫無懸念地拿下魁首。弟子們歡欣鼓舞,就連佚彩也受到感染,準許他們在凡間界遊玩一日作為獎賞。
佚彩沒有去凡間界,而是匆匆離場後留在越絕谷,打算就地跟天道法則掰掰手腕。
“呼叫系統,出來吧皮卡丘!”
一陣電流聲響起,身邊很快傳來庭夕溫柔的聲音:“彩彩的任務即将成功了嗎?”
庭夕環顧四周後發現空無一人,嗯,這個世界沒有瘋狂追求糾纏她的人,真是太好了。
看到庭夕比往日更加歡快,佚彩也有點高興:“那當然,我現在可是修仙界的魯班大師,當代愛迪生。等我觸碰到虛空内的天道法則,我們就傳送走。”
她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很快就能大功告——嗯......虛空内空空如也,根本不見天道的影子。
A few moments later…
佚彩和庭夕面面相觑,佚彩百思不得其解,修仙上界靈力混亂已久,這個世界的天道又去了哪裡。
庭夕關掉了一個界面,站在旁邊神情複雜地看着她:“彩彩,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先聽哪一個?”
佚彩擺了擺手,一臉你盡管說我承受得住的滄桑:“當然先聽壞消息。”
庭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壞消息是,我們已經被天道盯上了。好消息是,經過檢測,這個世界用不了幾年就會提前崩塌,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佚彩的眼睛逐漸失去高光,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兩個壞消息。
“不過,我終于複原了原書劇情。雖然可能沒什麼用。”說完這句話,庭夕就因為使用權限過多提前彈出了小說世界。
佚彩生無可戀地撿起地上的小說快速翻閱劇情,略過主角團N次升級打怪再升級之後,終于看到了大結局。主角團曆盡千辛萬苦,和天道法則同、歸、于、盡了。
作者大概是想要升華高度,把主角塑造成悲情的拜倫式英雄,在中後期空降了許多高能反派和莫名其妙的設定,讓主角團受盡折磨最終仍無力改變命運。
比如那個一劍斬破昆侖山七七四十九道禁制,把昆侖宮掀了個底朝天的紅衣火魔溫淩。
再比如那個以殺證道,差點把主角團提前團滅的禦龍殿之主桑夢秋。
還有大後期才露臉,沒來得及搞事情就趕上大結局的蔔香閣閣主師又槐,性情古怪喜怒無常的堕仙止洲。
這拯救世界,拯救了個寂寞。難怪被判定為爛尾文,世界都沒了,哪來的世界觀。
“看來之前,是我托大了。”佚彩把玩着剛煉制出的兩顆引魂珠。
這法器可将人瞬間從千裡之外傳送過來,是傳送陣的衍生法器。不過,名為引魂,自然是有點其他用途。
引魂珠随便敲下一小塊都是有價無市,她卻毫不憐惜地将一顆珠子扔進了一口井裡。
正是先前與引路小弟子路過的枯井。
佚彩正打算詳細看看書中有關世家門派背後的陰謀,有關“祭祀”與“供養”,就有個人叫住了她。佚彩一回頭見是朗月仙,忽覺掌心灼熱,頓時暗叫不妙,隻見手中的書受到世界的排異反應已經開始燃燒。
佚彩隻在火光中捕捉到“溫陸合力以活人飼之”。
佚彩轉過身,面色不善。朗月仙見佚彩橫眉冷對,有些踟蹰,但還是上前行了一禮:“我有三問,不知寒雀仙可否為我解惑。”
“願聞其詳。”雖然語氣不太好,卻沒有如他想象一般開口奚落他這個手下敗将。
朗月仙定了定神,開口道:“一問天命,二問道心,三問......三問寒雀仙能否修好在下的佩劍。”朗月仙将斷成兩截的佩劍遞給佚彩看。
劍修的劍如同身家性命,佚彩心下一驚,壞了,下手沒個輕重,把人家佩劍搞短路了,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想來朗月仙也曾突破化神巅峰失敗,發現天道空懸而心灰意冷。佚彩随意折了一枝柳條放在他手中,開始忽悠。
“萬物輪轉,無非盡人事聽天命,闖過方才無悔。
不知朗月道友可否想過,修行之道,路數不同而已,道心未有差異。
适合自己的道,就是最好的道。心有大道,手中是利劍還是細柳又有何妨?”
佚彩隐晦地給出了答案。
朗月仙再次行禮,心悅誠服。修士視劍如命,佩劍被毀,是比被人劃花臉、砍下胳膊還嚴重的恥辱。
朗月仙卻不見氣惱,隻在乎他所追求的極緻的道,這一點心境已與常人相去甚遠。
“多謝寒雀仙賜教,劍修法修本不應有高下之分。若非寒雀仙海涵,為在下留了幾分薄面,在下的佩劍恐怕要當場折毀。”
朗月仙是個老實人。
佚彩不忍心面對朗月仙眼中真摯的感激,背過身去,拿起斷劍沒再回頭:“聽聞凡間界有折柳送别的美意,在此别過了。”
這是答應修劍了。朗月仙握着那一節柳枝,用力到指節發白,目送佚彩的身影漸行漸遠。伫立原地良久,才下定決心一般毅然離去。
這一别,跨越了漫長的時間與生死的界限,印刻在朗月仙的記憶裡,經年已過清晰如昨。
柳蔭直,長亭路。千百垂絲,絆不住那人離去的腳步。
年去歲來,畫面定格成炎池邊遲了一刻伸出的手,此時的朗月仙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掌心這根柔條竟會比三尺青鋒更甚,令他鮮血淋漓,夜不能寐。
佚彩回到昆侖宮,想起那幾個議事殿長老做過的腌臜事,長吐一口濁氣。既然這個世界挨不到劇情線,有些事她就不能坐視不管。
豢養孤兒,将他們收作學不到技藝的外門弟子,剝除犯罪弟子的靈根飼喂兇獸。
她偷偷放走了不少外門弟子,讓他們轉投其他門派,但這樣的方法到底治标不治本。
她不怕與天道為敵,可敵明我暗,佚彩要借勢擺脫天道的窺伺。她新覺醒的風靈根與兩界靈力并不相融,似乎可以成為她的底牌。
在她完成這場盛大的謝幕前,還有一個人她放心不下。佚彩喚來小昭,小昭磨蹭了一會兒才将手背在身後忸怩地走過來。
佚彩擺出語重心長的架勢叮囑道:“我有些事要在昆侖宮料理,日後恐怕無法顧及你。小昭,離開這裡,回家去吧。”
小昭擡起頭,似懂非懂地看向佚彩:“仙上是在保護小昭嗎?”
佚彩揉了揉他的小腦瓜:“送你個小玩意兒,别被人欺負了。”她給小昭戴上了一塊不起眼的黑曜石,上面刻着一道金色的符文。
這東西可抵擋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擊,必要時可救這孩子一命。
書中并沒有提到一個叫小昭的昆侖宮弟子命運如何,但相伴多年,佚彩隻希望他能作為普通人,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
小昭低下頭,抹了抹眼睛,又把手上快要融化的糖人遞給佚彩,畫得歪歪扭扭,依稀能看出是她眯眼笑着的模樣。
“仙上,小昭會乖乖等你忙完了。”
小昭可憐巴巴地擡頭看她。
“就像你每次畫完了圖紙一樣,吹滅燭火,我們到時候再一起坐在院子裡看雪。
所以,答應小昭,一定要過來找我,不要丢下我,好嗎?我會比以前更懂事的。”
佚彩笑着摸了摸小昭的頭,“小昭已經很懂事了。”
小昭以為那是答應的意思。
送别小昭,佚彩活動了一番筋骨,一步步踏進了昆侖宮的議事殿。
“是時候與昆侖宮清算一番了。”
那天殿内究竟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
匆忙趕來的衆弟子隻看見輝煌的議事殿被炸得支離玻碎,寒雀仙坐在一片血泊和斷壁殘垣裡懶洋洋地笑,她強撐着站起來,像搖搖欲墜的蝶,在生命盡頭爆發出殘酷而震撼的美麗,仰面倒下,墜入山底的炎池。
朗月仙帶着柳枝前來尋她,卻撞見這一幕,他伏在懸崖邊奮力伸出手,隻抓到了一縷熱風。
朗月仙滿臉沉痛,死死地盯着崖底,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正當昆侖宮的修士擔心他跳崖殉情的時候,朗月仙利落起身,頭也不回離開了昆侖宮。
小昭還在等他的仙上忙完了事,把他接回清阙池。他去門派大比,攢了好多新鮮見聞想同她分享。
溫渌還在越絕谷的枯井等寒雀仙赴約。
昆侖宮衆人趕到山頂的清阙池,想要尋找些寒雀仙留下的法器,卻發現殿内空無一物。
世間再無寒雀仙,昆侖宮長老席折損半數。
沒過幾個月,傳出了朗月仙身受重傷,退出心潭島,靈根盡廢的消息。
沒了靈根,依朗月仙視道如癡的性子,怕是非死即瘋。
移宮換羽,玄黃翻覆。
身為寒雀,心盼夏歸。
随着化神雙璧的隕落,兩界的靈力也突然開始躁動不安,衆修士紛紛提心吊膽。
又聽說,鳴煙派掌門突然收了一個叫雀盼夏的風靈根關門弟子,天資不錯,人也機靈,就是時常偷懶。隻是這條消息隐沒在這個多事之秋裡,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