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合小聲嘀咕：“還不是您老人家威壓太重，不信我的話親自去驗驗不就知道了。”

佚彩贊成道：“言之有理。”這世間還未曾有她參不透的法器。

随即符箓一揮将裘合打成元神出竅，拽着他的魂體下山潛入庫房查看妖鼎。

裘合大駭，魏山哪裡是這寒雀仙的對手，他們陰溝裡翻船翻得不冤。

裘合被佚彩攥在手裡，快要被捏成一攤泥，想到自己堂堂一個長老死前還要這般任人拿捏，隻能憋悶地祈求這人早日送他去投胎。

靠近妖鼎後，佚彩伸手布下了一個防止他人窺探的法陣，調息片刻将靈壓收斂至虛無，引誘鼎中靈物現身。

鼎中靈物很快冒出一縷白霧試探，被佚彩信手一扯，大半個身子脫離大鼎，懸在邊沿搖搖欲墜。

那靈物擡起頭來，是個模樣清秀的女子，有面目模糊的人形白霧繞着鼎周，梵唱着古老的祝祀歌謠。本應舒緩輕慢的旋律，由喑啞的男聲淺吟低唱，平添幾分毛骨悚然。

當下氣氛詭異，但佚彩不為所動，閑談般詢問想要的信息。

鼎中女子已記不清自己的名姓，隻知自己是心潭島人士，而那個被連面目都被磨損的男子是大祭司。佚彩喚那女子為鼎姬。

鼎姬說她是生魂，被卷入鼎中獻祭，在徹底湮滅前不得往生。佚彩将裘合的魂魄丢了進去，大鼎吞噬了新的魂魄後鼎姬的狀态好了不少。

昆侖宮長老席一員的魂魄，就這麼在無人處被她像丢掉根肉骨頭一樣随意舍棄。

鼎姬告訴她，這大鼎是凡間界北清陸家打造的禮器，陸家與心潭島一脈相承，她作為心潭島修士也被迫參與祭祀。

誰料變故陡生，大祭司強行頂替了一個祭品，這也導緻他魂魄損耗更嚴重卻依舊無法承受大鼎源源不斷的吞噬。

隻有未覺醒靈根的孩童血肉和修士完全成熟的靈根才能被大鼎消化，衆人很快發現了大鼎的異常，秘密收集大量孩童補足。

靈根完全成熟對于修士而言是一個難以界定的标準。與其他修真世界的設定不同，這裡的修士人人天生單靈根。水火冰雷，木土金風。此外，還有先天無法擁有的第九個靈根：暗靈根。除卻心潭島收留了些許暗靈根修士，明面上很難覓得他們的蹤迹。

靈根品級不同，分為天地玄黃。有的黃級靈根，修士修煉至築基就已經徹底成熟。有的天級靈根，可能到了化神期也還留有餘地。

鼎姬通陰陽蔔算之術，一眼便看出佚彩命格的不同。“貴不可言，與天相悖。”

佚彩不置可否。“我還有一問。”

鼎姬以為佚彩要問命格，迫不及待地說：“您請講。”

“你知道祭司唱的什麼歌嗎？”

鼎姬：……

“……這，我也聽不懂。”鼎姬有些為難。

佚彩漫不經心道：“無妨，随口一問。”

鼎姬見佚彩确實對命格渾不在意，終于點破用意，哀切懇求：“他們不會放過真正的祭品，那孩子是個百年難遇的天級靈根。”她淚眼朦胧，“我算到若是他被獻祭，天将破天，地将無地。仙人您命格無雙，求您護他破局。”

佚彩冷笑，她可不是聽幾句好話就會給人當免費護法的老好人。她隻負責調查這個世界的天道到底出了什麼岔子，讓全修仙界的瓶頸卡在化神境。天級靈根修至成熟少說也要三五十年，那時候她早就調查完脫離世界了，天崩地裂與她何幹。

“姑娘莫怕，這事好辦。”佚彩笑嘻嘻道，“我找到那孩子後先殺了他，再将他的血放幹。若是已經成了修士，就将他的靈根拔除。”修士沒了靈根，便是去了大半條命，基本活不長久。

一時間，連神志不清隻知道唱歌的男聲都噤聲了，結界内靜得針落可聞。

鼎姬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不可置信地看向佚彩，這年頭活菩薩不少，活閻王還是頭一回見。

“靜聲……萬物陰陽……失衡。”說完這一句，鼎姬似乎消耗過度陷入虛弱，不再言語。暗靈根修士神秘而敏銳，擅長旁門左道，鼎姬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談話不歡而散，佚彩撤掉結界，頃刻間身影消失，倉庫内恢複平靜。

隻有燭火的微光一陣扭曲，發出微小而怪誕的聲響。大鼎的一角莫名出現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千桑落葉夢秋盡，百雀登枝盼夏歸。

小昭在藥閣長老的調養下，七八天的工夫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甚至還覺醒了火靈根。

藥閣長老看小昭根骨不錯，想忽悠他留在藥閣做個外門弟子。“你母親說你此次承了仙緣，應留在山門。你若待在藥閣，學會靈草的效用可以容顔永駐。”

小昭欲言又止地掃了一眼藥閣長老臉上堆疊的褶子，什麼都沒說，但又仿佛什麼都說了。誰說永駐老年不算永駐呢？

藥閣長老額頭青筋暴起，“我這是天天熬藥熏的，越絕谷那些個體修大塊頭比我還寒碜。修仙的好處還包括内在的，比如延年益壽，救濟蒼生。你沉疴在身還沒好透，留在這裡方便調理。”

小昭依舊不為所動，振振有詞反駁道：“求仙問道不如鹵雞爪。”

藥閣長老面目猙獰，你圖的那是鹵雞爪嗎，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他氣哼哼說：“你小子就别想了，寒雀仙從不收徒，更不喜叨擾，清阙池常年無人駐留。”

小昭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坐在院子裡神思不屬。

藥閣長老無奈歎氣：“瞧瞧你這不值錢的樣子，我讓白鶴送你過去。”再回過神，院子裡空蕩蕩的，哪還有小昭的影子。

小昭乘着白鶴尋到清阙池時，正趕上佚彩将裘合的身軀碾成粉末，散入漫天飛雪。她一身藕荷色襦裙，鬓邊斜簪流蘇粉蕊銀钗，像是雪地裡斜伸出的一枝桃花，溫柔俏麗。

小昭踏入雪地，積雪很快沒過小腿，打濕鞋襪，帶來鑽心的寒意。他像是毫無知覺一般用孺慕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她扔出去的不過是幾瓣春桃，幾片碎葉。

佚彩站在石階上沒動，滅口的念頭在心裡轉了個圈，俯瞰快要被雪淹沒的小人兒跌跌撞撞一步步朝她走來，撲通一聲拜倒在石階下。“火靈根小昭，拜見寒雀仙大人。”

清阙池在劃為她的洞府前，是一片人迹罕至的禁地。尋常人難以承受逼仄的靈壓，走上幾步便呼吸困難，更遑論重傷未愈的稚子。若非有藥閣長老的靈藥保着，這小孩的心肺恐怕都要被靈壓擠爛。

佚彩淡淡勸誡：“仙道并不如你所想，一路光明坦途。”有算計，有失意，有不見光的漫長迷途。

“小昭不為修道，隻求報恩，願作道童侍奉左右，萬望仙上成全。”小昭咽下喉頭湧上的腥甜，俯首拜道。

“罷了，你既來還，我便收着。若能熬過此地苦寒，對你道途大有裨益。”佚彩悶笑，轉身灑下一片白色粉末，石階上厚重的積雪快速消融。“還不跟上，想做第一個被凍死的火靈根？”

小昭大喜過望，蹦蹦跳跳地拾階而上跟在她身後當個小尾巴。

佚彩回過頭看向喜形于色的小昭，突然有點嫌棄：“……你會做飯吧？”這孩子看上去不太機靈啊。

小昭點了點頭，“隻是怕不合仙上的口味。”

佚彩瞥見小昭白嫩的小臉，總想起下山調查魏山時村子裡那隻還沒斷奶的小羊羔，最喜歡蹭着她的裙腳撒嬌。

沉默了一晌，佚彩笑着說：“小昭，今晚給我烤點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