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全是濃稠的血液,順着冰冷的地面蔓延,沾濕孩子們的鞋底,在跳躍的火光下泛着奇異的光芒。卻無人哭鬧,都靜靜地看着她一步步踏過血海,衣擺濺血如落梅滿襟。
小昭離得近,那些人的血無法避免地甩到他的保護罩上,留下交錯的長痕。小昭咧開嘴一動不動,像迎接某種神聖的加冕。
烏雲蔽日,陰風怒号。
山洞外終于有人來了,腳步聲不斷靠近。
山壁上跳動的火光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對無數堆疊的影子蠢蠢欲動。
篝火将來者的臉照得清晰,不是援兵,而是神色古怪的魏山。他朝佚彩舉起劍,臉上的表情似憐憫似惋惜。“今天終究是留你不得了,你本是前途無量的天下第一法修,怪隻怪你時運不濟。”
嘴上虛僞地說着可惜,下手卻極為狠辣,招招直取要害。不知魏山用了什麼邪法,修為暴漲突破了化神境。尋常法修不擅近戰,對上劍修很是吃力。魏山吃準了這一點,又仗着境界壓制想要速戰速決。誰知動了手才發現根本讨不到便宜。
一張張脆弱的符箓有如鋒利的刀刃,與劍鋒交錯發出清脆铮鳴。
魏山發髯倒豎,露出腌蘿蔔幹似的幹癟蒼老的面容,怒而挑釁道:“呵,兩界第一法修也不過如此。”
這樣的話佚彩聽過不少,自從境界提高之後她已很久未與人比試,整日躲在洞府裡研究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堪稱修仙界魯班大師。“是啊,怎比得上魏長老人劍合一。”
魏山聽了勃然大怒,手臂青筋暴起,将長劍在手中轉過一番,運氣發力,那長劍便帶着呼嘯而來而來的殺意,硬生生破開佚彩的符箓直沖佚彩面門飛去。
那一劍凝聚着化神期修者的全部實力。
篝火熄滅,滿地碎肉被劍風卷起。
佚彩順勢後退數步,雙手結印快出殘影,将劍尖逼停在掌前半寸,吐出一口血沫。劍氣淩厲,劃破掌心。佚彩左等右等不見援兵,心知恐怕有人刻意拖延,整個昆侖宮不知又藏着多少魏山的黨羽。
讓她來追查這件事,是想借刀殺人,還是想拉她下水找人頂罪?
佚彩的一身白衣被背後的山石劃出幾道口子,狼狽地大口喘氣,雙手背在身後,身軀順着石壁滑落。
佚彩有氣無力地問道:“魏山,你身為昆侖宮長老,私下竟用孩童祭祀修煉邪功,難道不會羞愧嗎?”
魏山聞言發出粗粝的笑聲:“什麼才是正統,什麼又叫邪功?他們肉體凡胎,助我成就化神之軀,已是死得其所。”
佚彩聲音輕顫,帶着濃濃的不甘和懊悔。“今天栽在你手裡,是我技不如人。誰能料到你在昆侖宮一手遮天,費盡心思引我來此?”
魏山仿佛被她的話取悅到了,笑聲越發癫狂:“也罷,讓你死個明白。你修行速度一日千裡,來背這口黑鍋再合适不過。到時候我的叛逃就是揭露你前的忍辱負重。昆侖宮的信使裘合是我的人,若非你的求救信,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快就追到了這裡。你的同門若是腳程夠快,趕到的時候剛好能為你收屍……”
佚彩:……魏山這人能處,有情報他是真說啊。
魏山緩緩向她靠近,想要終結她的性命。佚彩終于忍不住了,笑嘻嘻打斷他:“老頭兒,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反派死于話多呀?”
佚彩将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把玩了幾下手中的留影石,影像投射在石壁上照亮了整個山洞。上面赫然記錄着剛才二人的對話,再看靠着石壁的佚彩,哪是什麼重傷倒地,分明是吊兒郎當盤腿坐着,毫不掩飾一臉看好戲的笑容。
趁着魏山驚愕的工夫,佚彩揮了揮手,散落一地的無主佩劍懸成一個劍陣,嗡鳴着将他團團圍住。“我雖極少使劍,但好歹也是個金靈根。”她輕笑道。
佚彩指尖一挑,翻飛似撫琴弄弦,劍陣便如彗星襲月。魏山慌忙橫劍抵擋,可他總歸是靠歪路子堆起來的境界,怎能抵擋愈發強盛的劍芒。
佚彩周身靈壓逐漸外洩,一層、兩層……最終停在了化神中期。
數把劍沒入皮肉,魏山噴出一大口血跪倒在地,瞪着佚彩目眦盡裂,“你……這不可能!”
佚彩自始至終笑眯眯的,“我這人向來低調,壓制境界這麼久,就怕萬一突破失敗,像魏長老一樣丢人丢到全修仙界。能将我逼到如此地步,你也算死而無憾。”這是回敬他那句死得其所。
佚彩忽然擡手,擺在山洞中央的鼎緩緩飄浮到半空中,随後朝魏山狠狠砸去。魏山徹底斷絕了氣息,不可一世的長老終是葬身于承載自身貪欲的禮器下。
生命的最後一刻,魏山聽見佚彩淡漠的聲音。“你想拉我做你的替罪羊,我又何嘗不想讓你當我的墊腳石呢?”
料理完魏山,佚彩歎了口氣,化神期修士能與天地萬物、生命靈力相互感應,其雷劫更是驚動上下兩界,所以她一直壓制境界不願渡劫。
佚彩周身光芒大盛,山洞外雷雲愈發濃重。倏爾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至。雷暴籠罩着佚彩所在的位置,将山峰生生削平,佚彩猝不及防地被澆成了落湯雞。
那一天,整個修仙上界和凡間界都看見了貫穿天地的雷光。修士紛紛感歎:何方道友在此渡劫。昆侖宮上下激動得熱淚盈眶,“那個方向是寒雀仙,她做到了!”“寒雀仙那柔弱的身姿,難以想象她是憑借怎樣鋼鐵般的意志扛過了九重雷劫。”
雷劫整整劈了九九八十一道才結束,佚彩意猶未盡地把避雷針收回乾坤袋裡,随手捏了個清潔咒。
霁月澄明,幽光清淡。
冥冥之中,有個陌生的蒼老聲音在她耳畔絮絮低語:你看,你還是來得太遲了,若是你早點追上他們,之前那些孩子也不會死。
平日裡你敬仰的長老,可能是令人發指的惡魔。你的師門,也可能是一座煉獄。
弱小又愚蠢的蝼蟻,你負有罪孽。
佚彩越聽越嫌棄,傳聞突破化神境須與心魔坐而論道,怎麼輪到她就遇上個神經兮兮的糟老頭子。
心魔是修士平日被壓抑隐藏的暗面,是另一個自己。
佚彩沒有心魔。
佚彩清楚這并不意味着她是個沒有一絲污垢的純粹的好人,而是代表她全盤接納了自己的惡。
光與暗共生,善惡不過一念之差。
那聲音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佚彩逐漸沒了耐心:“好可憐啊,那你為什麼不親自救他們呢?是不想嗎?”她伸手朝虛空中一抓,那聲音戛然而止,一縷黑氣被佚彩打散。
與此同時。
某地宮裡,一個老者噗地吐出一口血。
心潭島鏡心湖邊巡視的弟子莫名聽到了咔嚓一聲,以為是水底的留雲燈碎了一盞,檢查一圈卻沒發現任何裂痕,漂亮的雲紋燈依舊散發出不可亵渎的聖潔光芒。弟子搔了搔頭,将此事抛在腦後。
佚彩将雷劫過後的強大靈壓驅散,才将孩子們從保護罩裡放出來。這時,援兵總算姗姗來遲。
幾個年輕的昆侖宮弟子見到她很是激動,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佚彩微微颔首:“善後就交給諸位了,我先回師門複命。勞煩将孩子們送回家中好生安撫。”
佚彩面色沉重,弟子們都以為她是寵辱不驚。其實她是在發愁這下鋒芒畢露,回去怎麼推掉昆侖宮長老席位,不知裝作重傷養病的借口能用來躲清閑到幾時。
那個先前被拽出來的孩子已經重傷陷入昏迷,佚彩思忖片刻,決定将他捎回山門交給藥閣長老醫治,興許還能保下一條命。
“啊,此生得見寒雀仙一面,我圓滿了。”待佚彩走後,幾個弟子在心裡感歎了一句,幹勁十足地按照她的吩咐開始行動。尋回孩子的人家自是千恩萬謝,可很快弟子們就發現,有不少孩子是被家境貧寒的父母抛棄的。
幾個弟子商量了一番,決定先将孩子們帶回昆侖宮做外門弟子。
小孩子們不懂什麼元嬰化神,他們隻知道,寒雀仙是他們的保護神。寒雀仙在哪,他們就在哪,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且說這廂佚彩穿過界門剛回到昆侖宮,守在山門的侍者見佚彩滿身是血,手裡還提着一團血肉模糊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吓得腿一軟直接給佚彩跪下了。
兩人一時尴尬得大眼瞪小眼。
那侍者反應過來,立馬補救跪拜道:“恭喜寒雀仙突破化神境!”
佚彩後退半步,露出一絲笑容:“……多謝,下次不必行此大禮。”
佚彩離開後,侍者懊悔地仰天長嘯。他好不容易搶來的能見到寒雀仙的排班,就這麼搞砸了,他甚至在寒雀仙的眼中看出了些許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