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司撰,今日的一應膳食都已備下了。一刻鐘後,太子殿下便會下朝回宮,姐姐莫要再耽擱了。”掌醫宮女将曬好的白芷和柴胡放入櫃中,轉身見林絮還坐在屋内,出言提醒道。
林絮點點頭,将瓷盞中多餘的藥材挑出,頭也未擡回道:“知道了。”
她初入東宮便被授予司撰一職,得罪了司内盼着升遷的女史們不說,還被繁忙的事務砸了個暈頭轉向。
依大梁宮官之制,東宮内廷設有三司,分别為司閨、司則、司撰。司閨為三司之首,除了掌引太子妃及宮人名簿外,還負有統領太子内官的職責,而司馔司則主要負責太子平日的膳食方藥、燈燭器物,及苑内蔬食瓜果的培養。
不知為何,朱明熙的後宮并未設立太子妃,僅有良娣一人、良媛一人及昭訓三人。因妻妾少而食祿多的緣故,各侍妾除了自己本有的月俸,每月還能從太子這裡領上不少的銀錢,于是紛紛配備上了更合自己心意的宮人,進而給三司省下不少事。
在東宮的這幾日,林絮仔細研究了司撰司配備的食單和太子曆來進食的記錄,發現朱明熙此人謹慎自持,除了格外喜愛甜食,每日餐後必會加食一品桃花糕和玉露團外,并不曾在其他菜品上表現出任何特殊的喜好。
偏偏是桃花……他與昭昭倒是大不相同。
念及此處,林絮眉頭微蹙,盯着面前的藥盞一言不發,面上是沉靜如水、專心緻志,但思緒早已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砰——”,遠處傳來一陣沉重的殿門聲。她猛地回過神來,皺眉起身,匆匆忙忙往大殿趕去。
午時已至,一衆宮女端着食盤,正低頭候在東宮門口。隻聽元福一聲令下,意為太子整理換衣完成,林絮才領着宮人入殿,依次将菜肴擺在桌案上。
禦黃王母飯一品、巨盛奴一品、湯浴繡丸一品……粗粗一數,便是數十品佳肴了。
朱明熙輕掀衣袍坐下,接過元福遞來的貓兒,抱着它靜靜等待林絮試菜。待她将象牙箸伸至羊皮花絲時,他停了撫摸的動作,擡眼看過去。
隻見林絮微蹙着眉,暗暗吸了一口氣,果斷夾起一條羊皮肉,直接咽了下去。
“你還是吃不了?”朱明熙見她面色發白的模樣,眉頭一皺,沉聲問道。
林絮瞥了眼周圍神色各異的屬下,手上動作一停,低聲回道:“殿下,婢隻是前幾日身體略有不适,吃不了葷腥,現下已經好了。”
朱明熙未置可否地點點頭,沉默着往後一靠,耳邊響起了前夜與楊紅玉的對話:
“當年,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妾不知。當時我與義兄遲遲趕到,隻在地窖裡發現了一灘血,還有一些碎爛的骨頭,人早已不見了。數年後,小姐主動與我聯系,我才知道她還活着。”
血......和骨頭嗎?
朱明熙抿了抿唇,垂眼盯着白貓腿邊因跑跳滲出的血迹,輕笑了一聲。
待林絮将菜一一試好後,他将懷中抱得溫熱的白貓遞給她,說道:“狸奴的腿受了傷遲遲未好,你為它配上一味藥,助它早日痊愈吧。”
“是。”
侍候太子進完午膳後,衆宮人将殘羹冷炙收拾幹淨,齊齊聚到後苑的小春堂用飯。
林絮因被臨時加派事務的緣故,匆忙扒了幾口飯後,便抱着白貓到隔壁的廂房内治傷了。
“哎,你們說,這位新來的蘇司撰會在咱們這兒待多久?”
各類細碎嘈雜的聲音中,一道清脆的女音傳來,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是掌醫平嬌的聲音。
林絮手上動作一頓,先安撫地把貓兒往自己懷裡按了按,随後一面為它塗藥包紮,一面靜靜地聽着隔壁衆人的談論:
“太子殿下都多久沒納妾了。何況,蘇司撰是蘇尚書的女兒,日後怕是有更好的去處,未必會留在東宮呢。”許是司閨司的宮女道。
“可是……”她的聲音低了低,“我聽說蘇盈是蘇大人在外私生的,遲遲不被待見,是後來她千裡上門認父,蘇大人才妥協的呢。若真是受寵的大小姐,家裡怕是舍不得她入宮的”
“你們都停停吧,幹好手邊的活才是要緊事。曆來也有不少憑借德才技藝平步青雲的,殿下自個兒不起納妾的心思,你們日日琢磨這些有什麼用?”司則窦嫣聽得皺眉,神色一肅,叩桌揚聲道。
平嬌被她吓得一抖,癟了癟嘴,聲音更小了:“說說還不行了嗎……我看殿下對她青睐有加,說不定是第二個太子妃呢。”
話音剛落,隔壁忽地陷入詭異的沉默,一時竟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林絮心中疑惑,輕柔地撫順白貓的雜毛,扭頭朝一旁看去:暗色的绮紗糊住了整片窗戶,雖透出了一點光亮,卻依舊看不清裡面的場景。
過了會兒,一近期新進宮的宮女道:“東宮……哪來的太子妃?你們怎麼都不說話?”
隻聽司閨唐婉華歎息一聲,勸道:“這樣的話,你們以後就别說了。”
“東宮是曾有過一位太子妃,名為顧玉輝,乃是禦史大夫顧三思的女兒。她出身名門,性情溫良,嫁與太子殿下後曾多次向他建言獻策,還時不時做些繡品贈給各宮娘娘,拉近與她們之間的關系,對宮人也是很好的。”
“大家都對她稱贊有加,說日後殿下登基,她必定是一位名垂青史的賢後。”說到這裡,唐婉華惋惜地搖了搖頭,“可惜天不遂人願,太子妃自小産後就一直郁郁寡歡,一年後便去世了。”
“是呀,宮裡皇嗣本來就少,當時太子妃有喜的消息一出,不僅後宮的娘娘紛紛前來賀喜,就連前朝的大臣們都往咱這兒送了不少禮呢。”
“哎,許是那孩子承受不住這樣大的福氣吧。”
屋裡重新熱鬧起來,宮人們用完飯,将碗筷往夥房一扔,便陸陸續續散開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