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醒來後看着周圍陌生的床幔，白淨的帷簾層層交織，心裡咯噔一下。

她這是到了陰曹地府嗎？

起身時，渾身的傷口撕扯，她疼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咬牙忍着痛，卻發現身上除了刀傷，還有奇怪的牙印，傷口處隐隐飄出幾絲黑霧。

她嘗試着運功療傷，可神力依舊無法凝聚，在指尖化為煙霧散去。

她的傷口無法愈合，腕間的皮膚翻出了裡面的嫩肉，傷疤也猙獰難看，更别提背部的傷口，她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待身體所有傷疤全部恢複，也得很久很久。

她戒備地在屋裡四處望着，這裡的氣息也讓她感到不适，空氣中略顯濕潤，寬敞的屋内并無多餘的裝飾，她掀開眼前礙事的帷幔，朝着微光的方向走去，才發現那是一間窗戶，這也是屋裡唯一的光亮來源。

她伸出手來将要觸碰，可想起之前被李道士折磨緻死的痛感，她突然不敢看外頭是什麼樣，生怕明窗推開後，她會發現自己真的是死後來到閻王那，就等着她醒來給她灌碗孟婆湯。

窗邊滲進來幾縷冷風，她打了個寒顫後，掩了掩身上單薄的衣衫，這時她低眸才發現身上原先殘破不堪的血衣早就被換了。

一襲潔白無塵的輕衫，發絲懶散随意地垂在肩上，又幾絲不聽話地被風吹起輕輕飄揚。

她定了定神，指尖碰到窗台後，稍稍用力推開，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驚慌失措。

窗外并不是走道，也沒有任何人影，隻有凜冽的風聲，因為她面前漂浮着無數殘雲，周圍裹着黑陰陰的霧氣，雖不算晴空萬裡，但好歹比屋内亮堂了些。

她探頭想往下看去，可當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窗框時，底下也隻有層層籠罩的雲朵，她慌了神，也顧不上安全，俯下身子仔細瞅着下方看不到頭的烏雲，一陣風吹過後，她隐約瞧見底下有移動的身影，原來自己是在數萬丈高的殿宇裡。

她很惜命，立馬縮了回來砰地一聲将窗戶關嚴實，再不敢靠近。

地府不是在地下麼，她又為何在天上？

該不會是天帝發現她下凡，找人将她綁了回來？

她必須出門一探究竟！

她在屋内想找件順手的“武器”，可沒想到屋裡連剪刀也沒有，她嘗試着端起闆凳，可走到門口，手腕的傷一酸，哐當一聲，闆凳就掉了下來。

她揉了揉被壓疼的虎口，硬着頭皮推開門。她沒想到的是，門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沒有設下任何禁制。

可門外卻是黑洞洞的一片，幾乎沒有任何光亮，隐約不遠處傳來兵靴擦地的腳步聲。

未避免動靜太大她小心翼翼用腳尖試探，卻因為頭昏腦漲，腿肚一抖，沒抓緊門框，眼看就要摔下去。

她撲騰亂揮的手腕被身後一人緊緊抓住，将她拉了回去。

她跌坐在地上，驚魂未定。

春序擡頭正要感謝來人，卻在看到靈倩時，呆呆地愣住。

靈倩打量着她驚恐的神情，立馬掩飾自己的心虛，輕聲道：“就你膽小這樣，還是神女呢，要在我們這兒，你連化形的資格都沒有。”

那天她一路跟着妖主，親眼看見他着魔一般，将亂墳翻了個底朝天，驚動了整個妖界，最後才在一處角落裡尋到了春序殘缺不全的屍體，而曾揚言要神女去死的妖主，正跪地抱着那具身體渾身發抖，她第一次瞧見妖主的眼淚。

至此，她也看不懂小妖主對春序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明曾經在宮裡那麼喜歡，恨不得日夜守着，可恢複記憶後，強取怨丹時又不顧她的哀嚎，又無情無義地将人丢進惡妖窩裡，如今又強行把她關在屋内…

靈倩心頭一緊，越發心疼眼前茫然不知的小神女。

“你..你怎麼在這？”春序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結巴道，“你到底是人是妖？”

靈倩擡起下巴，看着她解釋道：“我靈兔一族，幾千年前在被滅族之際，老妖主救了我們，自此，我們隻忠于妖主一人，可憐老妖主被扶光蒙蔽身隕，所以我必然要替他照顧好小妖主，絕不能讓他走上其父的老路…我在這，自然是看守你的。”

春序扯着嘴角笑了笑，她大概明白了現在的狀況，松了口氣道：“原來不是在天界，那成紹呢…”

靈倩歎道：“這是妖界，能讓你這個神女進來住着，已經是妖主大發慈悲了，你就别想其他的事了。”

見春序臉上并無詫異，靈倩疑惑道：“你知道妖主是誰？”

“他就是蕭廷彥，我怎會不知。”春序此時念着他的名字，心裡莫名變得平靜。

她恨嗎？也是恨的，恨他不顧兩人的感情，在她沒有任何防備時痛下殺手，若不是神力阻擋，怕是蒼照早就讓她灰飛煙滅了，哪還能留下半顆怨丹在體内。

她已經死過一次，現在想想她過去荒唐的種種，隻能化為嘴角無奈的苦笑。

轉念一想，她也沒什麼可恨的，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從兩人在百年前望山初遇時，就注定了她犯錯的結局。

她對他有愧，那這次把命陪給他，也算兩清了。

之後，他做他的妖主，她還是她的神女。

“不對。”春序猛地起身，又扯到傷口，她扶着桌邊站穩，問道，“那他把我關在這是何意？”

她頓時毛骨悚然。

靈倩搖搖頭，再聊下去，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她準備打開門離開，春序上前攔住，直接問道：“這到底是哪？”

“這裡是妖界的盛妖樓。”

她拍開春序的手，并不想和她拉拉扯扯的，可春序固執地又抓着她，“你帶我走好不好？”

春序突然握住靈倩的手，一臉期待地看着她，卻被她慌張地甩開。

“你幹嘛…我和你可不是能私奔的關系…”

靈倩心虛，她無法直視春序那濕漉漉的雙眸。她曾親眼看着春序慘遭剖丹之痛，可憐的女子懸在空中，雙腳從奮力地蹬着，最終無力地垂下；也曾看見春序屍體的白骨，以及空洞血淋淋的眼窩。

她不敢再想，索性離春序遠遠的，隔着桌子語氣強硬道：“我不能帶你走，我隻聽命于妖主，你别再為難我了。”

春序懇求道：“成紹是我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求你帶我出去，反正阿…反正妖主他不會知道的，大不了我再和你回來。”

靈倩扶額，沒有絲毫猶豫，堅決地搖頭：“不行，我不能幫你，妖主有令，你必須待在盛妖樓，不能踏出半步。”

她不可能會為了并不熟悉的春序和妖主對抗，千年前的小妖主就是個狠角色，可不知為何，輪回轉世後，他竟然變得更加可怕，許是積攢了每一世慘死的怨恨，他如今已經沒了最後一絲妖性，變得嗜血殘忍。

回歸妖界後，面對其他妖族挑釁，擡眼間就輕飄飄地滅了全族，不容得一聲違抗，其手段兇惡，就連丁幽看了都于心不忍。

但不管妖主是善是惡，靈兔族都必須對其忠誠。

春序心裡焦急，情緒波動過大，也連帶着傷口都痛了起來，她皺眉痛苦地捂着胸口，喘息道：“靈倩，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必須要走，你要攔就攔，我走我的…”

她說話時都好似下一秒就要斷了氣，靈倩被她這模樣吓着了，趕忙上前扶穩，一時口不擇言道：“以前在宮裡，我能看出來妖主他喜歡你，既如此，你可以嘗試和他…”

靈倩又歪着腦袋想了想，認真出起了主意，“和他舊情複燃，到時候說不定他就能下令放了你。再說了，你身子太虛，就算我放你走，沒人帶路，你根本找不到妖界的出口。”

妖主的心思不難看出，或許春序主動求饒，日後不至于太過受苦。

春序此刻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她用力和靈倩推搡着，揚聲道：“我要見他，你叫他過來！”

若是尋常情況，靈倩早就用妖法捆住對方，可她現在什麼也不敢做。

“神女，别逼我對你動手啊，你…你冷靜一點。”

靈倩苦勸無果，隻能手腕稍稍用力，本想着讓她冷靜下來，可誰知春序氣血攻心，直接吐了口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喂喂，你别死了，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啊…”

靈倩急得直跺腳。

不知過了多久，春序才醒。

靈倩尴尬又膽顫地杵在一旁，面前是背手而立的蒼照。

他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寬挺的背部隐隐透出壓抑的氣息，她一句話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