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突然昏倒的春序,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将妖主找了過來。可現在神情冷漠的妖主與前幾日救回神女的妖主截然不同,聽說丁幽又為妖主下了封印,難道起了作用?
靜默的屋内的溫度驟降,剛剛醒來的春序起身就被床榻邊那道身影吓了一跳。這是她自那晚後第一次見他,而阿彥也不同于記憶中的他。
四目相對,這一眼跨越了他九次輪回的時光。
妖主玄黑的衣冠深沉卻單調,不比帝王時的矜貴華麗,但彼此間也多了生疏。甚至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一絲留戀。
她顫聲打着招呼:“阿彥…”
蒼照流光般閃爍的眸子如今隻剩下死寂,他扭頭瞥了眼,靈倩立即轉身退下。
他壓低聲音,冷冷道:“神女,我現在不殺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放肆。”
春序不想問他是怎麼恢複的記憶等這些沒用的話題,她起身後,似是覺得屋内寒涼,連着咳嗽了幾聲,直言道:“我為什麼會來到妖界?我不是已經…”
“若不是我救你,你已經死了。”
春序心慌,可面上還鎮定自若:“你會好心救我,難道不是怕我死了,怨丹也沒了麼。”
她說話語速慢了不少,身上的傷就像慢性毒藥煎煮着她身體的每一寸,心思每波動一分,痛苦就多一分。
“你知道就行。”
她往前邁步,習慣性地想靠近他,卻被他周身的冷沉逼得站回原地,喘着氣追問道:“那成紹呢?他人呢?他說要想辦法救我,可他後來一直沒回來,我又被關在這,我擔心…”
她不知她這幅蹙眉擔憂的模樣刻在他眼眸裡,是那樣的礙眼。
他憎惡愛上春序的自己,自幻境中走出後,愈發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哪怕耗費妖力也想将春序救活。
他不明白,隻能再次加固封印,将那份情愫暫時壓制。
“他死了。”
“什麼..”聽到這話,她眼前黑了片刻,緩過來後驚愕道,“你殺了他?”
蒼照輕蔑嗤笑道:“是啊,你的神女之力外洩,神女廟也保不了你,他為了讓我出手救你,跪在我面前磕頭謝罪,泣不成聲啊。最後以命換命,我殺了他,留着你的命。”
“他怎麼會求你…定是你逼迫的,你怎麼能這麼卑鄙..”春序擡手捶在他的胸前,可她的力道太弱,稍微動作幅度大了些,手臂就酸痛不已。
她跌坐回床邊,低聲道:“阿彥,在人間時,他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就這樣殺了他…”
“朋友?”蒼照輕聲冷笑,警告道,“别再提過去的事!”
春序從心裡為二人的關系劃上分割線,她坦然地笑道:“曾經我欠你一命,現在我也還完了,我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有沒有關系,不是你說了算。”
蒼照的意思,她當然明白。
他關着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怨丹。
待怨丹全部取出後,就是她的死期。
堂堂妖主,怎麼會放過害他輪回九世的神女,必然會對其恨之入骨。
春序又忍着痛起身,她緩緩走到窗邊,任由寒風肆虐,她靜靜地感受着每一寸肌膚凍僵時的顫抖。
她從容道:“可我也告訴你,你别想拿到剩下的半顆怨丹,隻要我死了,怨丹就永遠取不出。”
成紹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又因她而死,她曾經為了第一世的阿彥做了那麼多荒唐的事,如今還連累成紹被殺。
丢失怨丹是她的責任,她也該為這些日子的任性付出代價,可為何這樣的苦,要成紹替她承受。
“那你去死啊。”他不鹹不淡地說着,卻詫異于她的淡然。
“呵,我甯願死,也不會把怨丹交給你!”
原本鎮定的她一看到窗台下的高空萬丈,頓時腿軟,她顫顫巍巍地說着,狠心閉了閉眼,身子一歪直接跳了下去。
許是沒想到她猶豫的時間如此短,蒼照不自覺地伸出手拉她,随後刻意收了回來,他緩步走到窗邊,漠然地看着不斷下墜的那道身影,心裡卻如同油烹。
在空中迅速下墜時,她的心瞬間被提到嗓子眼,本來就怕死,還要受這種罪,要不是怨丹,要不是因為母親的叮囑…
烏雲被她接連撞開,眼看地面越來越近,她捂着臉幹脆默默等死,好歹她也是神女,等她為保護怨丹身死的事迹傳回天界,說不定大家還能高看她幾眼。
而她也能對成紹心安。
其實這麼想想,死也是一件“幸事”。
她說服自己閉上眼睛,卻穩穩地落入一個冰涼的懷抱,腰間覆來一道大力,緊緊将她縛住,随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整個人攀在了對方身上瑟瑟發抖。
落地後,耳邊傳來蒼照的譏諷聲:“怎麼,怕了?”
春序覺得跌了面子,掙紮着推開他,可雙腿不聽使喚,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她狼狽地摔在草地上,這才發現周圍竟也算得上是鳥語花香,清泉嘩啦的聲音悅耳,絲毫沒有妖界傳聞中的遍地屍骸,草叢間還時不時地竄出幾隻小妖,看到蒼照後全都縮頭躲了起來。
原來她在窗邊看到雲層下的身影就是這些長久居住于林間的小妖。
許是妖界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可怕,她壯着膽子回道:“對,我是怕你,你是殺人如麻的妖主,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怎能不怕…”
蒼照挑眉:“剛剛不是還視死如歸嗎?如今看來,神女隻是個膽小鬼。”
“誰規定神女就不能是膽小鬼,母親告訴我,我是神女,我是天界最厲害的神女扶光的女兒,我就必須要寸步不離地守着神女廟,就必須要用性命壓制怨丹,可是我也會疼,我也會難過…”
她頓了頓,起身後低聲道:“我不該和你說這些,我疼不疼,連母親都不會在意,你…更不會在意。”
或許曾經的阿彥會心疼她,但絕不會是現在的妖主。
她終于死了心,轉身流着淚強硬道:“我是膽小,但如果你硬是要取丹,我也絕不會任由你作惡,我這次沒死成,下次還是會死,你能救我一次,總不能次次都救我吧…”
許是剛剛墜樓的恐慌還未散去,她自顧自地喃喃道:“不麻煩你,我現在就去死,你們誰也别想拿到怨丹…”
她恨母親的叮囑,恨母親不珍惜她,自她小時候就離開,還交給她這麼重要的任務。
可她堅持了這麼多年,受了怨丹千年的折磨,她投入了這麼多,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既然要守護怨丹,那就算是死,也不能忘記母親的吩咐。
她扭頭尋找着可以一頭撞死的大樹,卻發現此平原隻有繁茂的草地,她幹脆拔出藏于袖口裡的發簪,毫不猶豫地對着喉嚨割下。
手腕卻被無形的力死死扣住,叫她不能再繼續,偏偏那銀簪已經刺入脖子裡,她想給自己來個痛快也不行,隻能将所有痛楚咽下,仰着頭不敢轉動半分,求助又怨恨的眼神看向一旁面不改色的蒼照。
他站在原地,動也沒動就能控制住她,又似乎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并不驚訝,隻是稍稍用妖力按住她的手腕,而後又向懲罰似的,讓她忍受着刀尖沒入血肉的刺痛。
“剛救活你,你就要尋死,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他不寒而栗的黑眸緊盯着她手中的短刀,似乎是在憎惡,又像是埋怨,複雜的情緒就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報複又享受地看着她蹙眉咬唇的可憐樣,直到視線移至她受傷的喉嚨時,堅定的眼神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
他松了法力,最後還隔空拉着她的手狠狠拔出,痛得春序悶哼一聲,捂着緩緩流出的血液,紅着雙眼瞪着他。
“不是我要尋死,妖主,自你恢複記憶,你就沒想着給我留條活路。”
她很清楚,自己的小命在蒼照手裡,逃不脫,斬不斷。”
按照曆代妖主慣例,将對方利用至死後,便悄無聲息地解決其性命,一了百了,既不會有後顧之憂,也省了不少事。
就算妖界輕而易舉地取走怨丹,他們最終也會殺了春序,是滅口,也是洩憤。
蒼照對她無半分憐憫,在取丹時都不願留她活路--強行搶走她的神力,就已然宣判了她的死期。
春序頓時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