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還未落盡的一束光透過窗柩灑在男子的臉頰,他擡手去遮擋,陰影落在半睜的眼眸處,他瞥了眼袖口處用金線密織的龍紋圖樣,皺了皺眉以示不悅。
“陛下今日怎麼了,午後用完膳就在妾身這裡小憩,一晃兩三個時辰過去了,若是被你那些臣子知道,又要參妾身一道折子,說妾身妖女誤國,這罪名,妾身可不擔着。”
春序一襲月白色暗紋水仙宮裙,端莊大氣又不失妩媚,發髻間的珠翠流蘇因她嬌嗔搖頭的動作而左右晃動,細柳般的眉微微蹙起,裝模作樣捏了一下帝王的腰。
年輕俊美的帝王被她逗笑,欲撐着胳膊起身,但不知怎的,身子虛乏無力,寬大繁重的龍袍壓在身上,連甩開袖口都累得喘了幾口氣。
他好似做了個夢,夢裡他經曆了一件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可他的記憶逐漸混淆,扶額思索良久,也得不出答案,隻有心口處隐隐作痛,如缺失了一塊血肉般空洞。
他将面前的女子攏入懷裡,肩膀直直發顫,幾乎要将她嵌入骨血。
嘶啞開口,字字懇切,“春序,别離開我。”
“陛下怎麼了,方才一直夢呓,醒了還要說胡話,嗯?”女子回抱着他,盈盈一笑,眼眸泛着溫和的光芒。
“朕,要立你為後。”
帝王深沉的目光裡攀附上無盡的思念,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承諾。
女子深情回望,輕語呢喃,“妾不在乎後位,隻要陛下心裡有妾,妾就死而無憾了。”
刹那間,這如夢幻泡影般的美妙場景被撕碎,一把利刃在腦海中憑空出現,割斷了他緊繃的神經,陣陣劇痛深入骨髓,喉嚨裡湧出一絲腥甜。
“朕這是怎麼了?”他發了狂般,一把松開懷中的女子,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是誰!”
“陛下,我是您的榮妃啊。”
他被擾亂的思緒回歸了一寸,面目猙獰道:“不對!我是妖主,不是你的陛下!”
面對春序那張臉的哭訴求饒,他也隻能狠心将人推開,可并未出現意料之中的效果,大殿高台并未撼動半分,他依舊在皇宮之中。
“為什麼沒用,為什麼出不去!這是幻境,這不是真的!”
女子發髻散開,钗環散落一地,驚恐萬分,“什麼幻境,這難道不是陛下所期盼的嗎?陛下…”
她的唇角被咬破,下了狠心,握住一根發簪就對準了自己皙白脆弱的脖頸。
“陛下難道要棄了妾身嗎?這皇宮裡長夜漫漫,孤寂難捱,若是沒有陛下陪伴,妾甯願去死!”
見此情形,帝王慌了神。
他不顧疲累,彎腰蹲下身子,輕撫着她額角的碎發,顫抖的手指移至她的臉頰,他喘息解釋道:“我…我隻是太累了,春序,我怎麼會棄了你,就算不要這天下,不要權勢地位,我也不能沒有你。那七年的日子,我死也不願再重複,春序…”
“陛下,真的在乎妾的性命嗎?”
她語氣裡帶着埋怨的意味,那清澈倔強的眼神仿佛在質問着什麼。
“春序,你死了,我會瘋的。”
明明是纏綿缱绻的情話,但從他口中說出,竟有一番病态狠戾之感。
“如果有一日,我真的死了,你該如何?”
“我一定會救活你,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要我的命。”
“陛下,妾身永遠不會離開陛下的。”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女子抹去了挂在眼角的淚珠,依偎在他胸前,手指緩緩攀上他的脖頸,仰頭對視間,她将紅唇湊了過去,主動含住了他的薄唇。
他起身橫抱着美人,身影沒入層層帷簾中。
一夜良宵。
……
半月有餘,他的記憶時常出現混亂,總懷疑自己将什麼重要的事情遺忘,可偏偏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夜半子時,帝王頭痛欲裂,煩躁難忍,榮妃端上一碗安神湯藥,遞到他的嘴邊,開口即蠱惑,“陛下,别看折子了,喝完藥,妾身服侍您就寝。”
湯藥苦口,帶着磨嘴的顆粒滑進喉嚨裡,刺激着渾身的每一個毛孔,極為不适,豆大的汗珠從發絲間滲出,一方帶着甜香的巾帕覆了過來,他的吐息漸重,雙眼迷蒙中,有什麼念頭蠢蠢欲動。
女子幽幽道:“陛下日夜為國事操勞,妾身心疼您。不過…妾身有一件喜事要告訴陛下。”
帝王挑眉不解,周身似有寒氣洩出。
她起身,手指溫柔地撫摸着小腹,輕聲道:“妾…懷孕了。”
“懷孕了…”蒼照重複念叨着,怅然若失,旋即瞳孔一頓,驚醒後恢複平靜的神态,擡眸凝視着他的榮妃,癡迷的目光透過她,苦澀道,“春序,此情此景,或許我早已在夢中輾轉千百回,才能在幻境裡親身感受一番,可我總是不知足的,若是你真的懷孕,那該多好…”
女子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笑容僵在臉上,“陛下,妾身站在您面前,您在和誰說話呢?”
帝王的威嚴不容忽視,他忍耐着五髒六腑被撕扯的劇痛,起身步步逼向她。
“怎麼,陛下又在懷疑妾身?”
女子惶恐後退,直至後背抵着牆角,她已無後路。
蒼照的内心倉皇掙紮着,猩紅的眼角沁出了血,直至他的鼻腔、嘴角、雙耳都被鮮血染紅,可他渾然未覺。
原來這些日子,他都被幻境迷惑。
這都是他的幻想。
女子仰起布滿淚痕的小臉,企圖求得他的心軟,“陛下若是要離開,便殺了妾身。”
“那…”掙紮之中,捏住了她的脖子,帝王側目阖上雙眼,無情開口,“你去死吧。”
美人的脖頸發出清脆的骨碎聲,他的心裡空了一寸。
他再一次殺了最愛的姑娘。
一念之間,幻境破碎。
他艱難揉了揉額角,即使是幻境裡,他心裡也十分煎熬。
幻境每分每秒都在吸食着他的精氣,多待一刻他的身體就虛弱一分。
從虛無森林歸來的妖主已是傷痕累累,失去法力的他艱難攀爬上亂墳深處的陡峭崖壁,一着不慎,被懸崖間燃起的烈火所傷。
他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手緊攥着須臾葉,一手捂着胸口處被灼燒的傷口,一步步走了出來。
丁幽趕來急忙上前将人扶住,“妖主,您這又是何苦,來日小神女活了過來,她是否會念着您的恩情。”
“她死是因為我,活亦是因為我。”
蒼照吐出口中的污血,自行站穩後,将神女的屍體抱在懷裡。
兩人的血融合在一起,也注定他們永生永世糾纏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