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煦聞言詫異地看着李熙,沒想到她會這樣問。
是了,她這樣敏銳一個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堅強外表下隐藏的脆弱呢。
哪怕他已經很努力去隐藏了,可是她還是看出來了,看出來……無論他說得有多冠冕堂皇,可最終他隻想他們活下來,全都活下來,他不想一個人活下來,那樣太苦了。
“上戰場總會有生死的,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隻能拼命活下去。”可是他隻能這樣說,還必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裝作自己看得很開。
他隻能拼命活下去,不是拼盡全力存活,而是拼盡全力去讓自己有活下來的勇氣,為了那些死去的人的信念,他隻能活下去,且無路可退。
可是這樣的人,若死了就是解脫,什麼都留不下來。
從某種意義上李熙能理解他。
她的目光偏向天空,有時候連她也不敢死,因為有牽挂。
“但是,有時候可以放松一下,就當自己……隻是自己。”李熙不知道哪裡來的小面銅鏡輕輕放在地下,那銅鏡瞬間映入方臨煦的臉龐,也映入她的,就像他們相依相偎着一般,而她嘴角輕輕勾着笑,望着他的眼睛似有無限柔情。這樣的眼神牽動了方臨煦的眼神去,也牽動着他沉寂的心。
明明銅鏡中有兩個人,他卻隻能看見另一個。此時,方臨煦才感覺到了他好像……對李熙有點意思。
緊接着,李熙眼中就落下一片陰翳,過了會兒她的眼睛便被奪去了光明。
感受到眼睛上的溫熱,李熙微微一愣,不太明白方臨煦是什麼意思。
方臨煦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他眼中有些遺憾和失落,也有釋然,他的語氣有些無奈:“如果不喜歡一個人,那就永遠不要用這樣柔情蜜意地眼神仰望他。”
方臨煦知道,自己确實對李熙有點意思,可是不能這樣。
因為他心中一直都明白自己和她有一道無法逾越的界線,他恪守着在這條線一方,承諾永遠不會越過,不僅是因為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愛上一個心中隻有别人的女子,還是因為對方不喜歡他。
方臨煦清楚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好人,哪怕他看上去清風霁月似的,可是在戰場上他殺人如麻,哪怕鮮血都濺他一身他也是眼都不眨;在有極端選擇時他永遠選擇極端,紮西耶罵他是瘋子畢竟不是空穴來風。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越界,否則他怕自己做出極端的選擇。
就這樣就好了。
成為并肩作戰的夥伴,同甘共苦的知己,生死與共的戰友,友情以上愛人不滿。
在李熙看不見的地方他彎了彎眉。
柔情蜜意?
李熙倒覺得奇怪,那種眼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樣的眼神,為何方臨煦就會這樣形容?她隻是下意識有些心疼他的堅強。
但是既然方臨煦提起了,那就是她做錯了,她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你放開吧,我知道怎麼做了。”
不止方臨煦,李熙心中其實也有一條線,雖然她自問沒有越過一次,但既然讓别人不适,那就是她越界了。
方臨煦這才緩緩放開手,而李熙早已看向别處。
二人又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過了一會兒,方臨煦似想起什麼又看向她,他問道:“你又是怎麼想的。”
沒頭沒腦一句話讓李熙聽不明白,她疑惑道:“什麼?”
方臨煦又和她聊起正事,道:“越地。雖然我還并未上報朝廷,我已占領越地,但軍中人多口雜,有多少探子尚未可知,朝廷那邊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若我父親在,他威望重,那些人不敢放肆,還可以替你隐瞞一二,可現下軍中已是人心浮動,難以震懾。你這邊需早做打算。”
“你覺得朝廷會招安李莊?”李熙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子說到重點。
“呂縣和越地的百姓太信任你了,這對朝廷而言不是個好事。招安一事我隻是有所猜想,就怕有的人牽扯其中,或是有所企圖,從中作梗,那時候便不是招安,而是災難了。”方臨煦冷靜分析道。
李熙當即擰緊了眉心:“我曾經也想過,隻是我人微言輕,明康随便來一位就能把我當螞蟻一樣踩死,何況是朝廷的決斷,陛下的旨意,那更是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要殺要剮,我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無權無勢隻能任人宰割。”
方臨煦自己就是明康的權貴之一,自然知道權貴行事之專斷,而世家大族隻看重家族利益,有利便趨之若鹜,無利則隔岸觀火,火起之後也可趁火打劫,最後不論結局如何,得益的永遠是他們。
“所以你隻有兩條路。”方臨煦思忖道。
“哪兩條?”李熙追問。
“投誠或者……”方臨煦頓了頓繼續道:“投敵。”
李熙倏地睜大了眼睛:“投、投敵?”
不是投敵一事讓李熙震驚,而是身為南朝的将軍,方臨煦居然建議她投敵?他在什麼開玩笑?
可是李熙反反複複觀察他的表情,卻沒有發現一絲玩笑的意思,相反,他的眼中很誠懇,誠懇得李熙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還沒有醒來。
“你認真的?”李熙還是不可置信。
方臨煦看見她這樣驚訝,一雙眼睛鼓得像銅鈴一般,真的是可愛得很,很少見到這樣傻愣愣可愛的李熙,方臨煦實在沒忍住,一下子噗嗤笑了出來:“怎麼這副表情?我看上去很像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