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疑惑。”
“快點進城門了。”
李溪和劉康同時開口。
李溪的聲音壓得很小,劉康沒聽清,回頭問道:“你在叫我?”
李溪剛剛踏進城門,一道光穿過門落到她身上,陽光暖洋洋的,一時讓她忘記了回話。
李溪被晃了一下眼睛,她下意識回頭,進入眼裡的仍舊是那一派破敗不堪的景象。肮髒不堪的地面,漸漸從破木屋裡走出來的人們,衣襪皆爛,眼中沒有一絲生氣。
而餘光看見過的城門的另一邊,那太陽最先升起的地方,攤販林立,五顔六色的、她見都沒見過的東西被人随意拿在手裡,那些人衣着整潔幹淨,眼中有光,生活有希望。
一道牆兩個世界。
劉康得意洋洋道:“沒見過吧,比你們外頭強太多了,說實話,要不是為了搞錢,誰到外頭去,又髒又亂,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嘛!”
李溪點點頭,這話她倒是同意。
見李溪點頭,劉康心中的自豪感倍增:“我們呂縣的人可比你們外頭人有禮多了,進來後學着點兒你劉大哥我,不要整天喊打喊殺的,我們呂縣喜歡柔弱一點的姑娘!”
劉康正說着忽然想起什麼“哎呀”了一聲,李溪立刻看了過去:“怎麼了劉康?”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咱們快走!”劉康趕忙拉上李溪就小跑起來。
李溪眼中現出迷茫的神色:“什麼來不及了?”
劉康邊跑邊道:“去占個好位置啊!你不知道,城裡小攤小販起得叫一個早,尤其是那些年紀大睡不着的,天還沒亮就開始擺攤做生意。咱們要是去晚了,選不上好位置,你可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李溪當即皺了眉:“這可不行!”
劉康重重點頭:“肯定不行啊,咱們要是跑前頭去,說不定你還能賣個二兩銀子,若是排後頭,估計就隻有一兩銀子,直接虧一半!”
李溪一聽這還得了,她立馬加快了速度,瞬間趕超了劉康。
劉康看着一騎絕塵的李溪:“……倒也不必,這麼快?”
李溪跑了一小會兒見劉康還沒追上來,她回頭,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你跑得真慢。算了,我先去占位置,你趕緊來,我可是要賣六兩銀子的!”
劉康一個喘息,口水翻上來直接嗆住了他,嗆得他直接蹲住了腳步,“哐哐”咳個不停:“你要賣多,多少?”
李溪見他驟然停下來,似乎很不滿意,她皺起的眉對着劉康:“你這樣會耽誤我們賺錢的。”
劉康咳得直不起腰:“六,咳咳咳,六兩?青樓裡的姑娘都不敢這麼賣!”
李溪聞言,腳步不停,在原地跑步,隻是一向平靜的目光此刻帶着一點點幾不可察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說道:“劉康,人要有夢想。”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卻被批判沒有夢想的劉康:“……”
他生生咽下一口氣,皮笑肉不笑道:“李溪啊,你這麼有熱情有夢想我很欣慰。但是吧,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急着賣掉的不是我,而是你呢?”
所以沒必要這麼急啊,姑娘!
李溪眼中露出一些劉康從未見過的情緒,類似“你在開什麼玩笑”,或者“你腦子真沒病吧”的神情,不但如此,還和她那淡定倒極緻的性格微妙地結合來一部分,看上去似嘲諷不似嘲諷的說道:“不賣我難道賣你?劉康,你真不要臉,你居然覺得你值六兩銀子。”
劉康聽到這裡,原本就沒順下去的氣兒立馬沖上心頭,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猛然咳嗽起來。
跑了兩步聽見聲響又回頭的李溪望着劉康:“劉康,你又怎麼了?”
“沒、沒事兒……隻,咳咳咳,隻不過,要氣死了而已!”
李溪哦了一聲,自動忽略他後面半句,敷衍道:“沒事兒就好,我去占位置了,你來快點。”
劉康:“……”
此刻劉康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咳咳,女俠,您,您快走吧,您再晚點……”
“就沒位置了?”
劉康咬牙切齒:“有的,地府給我留了座兒。”
“面子還挺大。”李溪嘀咕了一句,估計是想将自己賣個好價錢也沒有與劉康多攀扯,便一溜煙跑走了。
留在原地的劉康臉色蒼白,青筋暴起:“咳咳!咳咳咳!”
李溪!口口口!
*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緩緩行入了刻着“呂縣”二字的城門内。
馬車簡樸之至,無任何裝飾。而駕馬的則是一個帶着鬥笠的黑衣男子,他刻意低着頭,似乎就像是有意不讓人看清楚他的相貌一樣。
餘光瞥了眼門上刻下的字,男子身體後傾靠着車裡,壓低了聲音,說道:“公子,過了這道門就到呂縣了,這裡是邊關地區,是整個南朝最魚龍混雜的地方。這匹馬被訓過,一旦入城就會自行前往特定的地點,那裡便是您以後的家。這是您的戶籍文憑還有一些銀兩,藥方和銀兩放在一起,您獨身一人以後一切都要多加小心!”說着男子将一個包袱塞進了馬車裡面。
馬車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響起一道拼命克制着哽咽的聲音,稚嫩似還未變聲的少年:“你也要離開我了嗎?我以後該怎麼辦?”
男子握着缰繩的手心驟然一顫,緊接着又将缰繩死死握在手中,又很快回過神來,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公子,您要活下去,不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馬車中的少年咬緊了唇,破碎的記憶翻湧,燃起的熊熊烈火,凄厲的哭聲和叫喊聲反反複複在他腦海回蕩。刹那間,他嗓子裡就反出濃厚的腥味,不過被他生生壓住。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落入湖中的柳葉與扁舟,隻是此刻那波蕩的柳葉扁舟下鋪滿了血淚,紅得駭人,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他們都想讓我死,但是我會活下去的!”
男子聞言欣慰一笑:“公子保重!”
“保重。”
馬車駛入城門,風在光與暗交接之處忽然變得猛烈,再轉眼,那原本坐在馬車上駕車的黑衣男子已然消失不見。
馬車仍然平穩前行,就像它原本就不需要指引之人。
“咳咳咳……”
許是知道男子離開,少年壓抑許久的咳嗽聲一股腦沖上他嗓子,這一回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幾欲昏厥,濃厚的鏽味化在他嘴裡,比從前更濃更苦。
少年拼命捂着嘴,點點血迹便順着指縫滲了出來,流到他手背上。
少年望着手上觸目驚心的血,眼裡漸漸湧上無盡的悲涼,他緊緊攥起拳頭将血藏進手心裡面,連指甲陷入肉裡都未曾發覺。
“為何活下來的偏偏是我這個最沒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