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月亮被雲遮蔽着,隻留下破碎的冷光,碩大的府邸此時像是被濃郁的黑色吞噬一般靜靜的矗立,廊下挂着幾盞琉璃燈,模糊而慘淡的光滲出雕花的罩子,洩在院中冰冷的石地上。
“回來了。”
冰涼冷漠的聲音響起,謝蘭軒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
太陽穴無意識的跳了一下,他張了張口,卻察覺自己并沒發出聲音。
“也是廢物。”陰影中的人嗤笑了一聲。惡劣的語氣仿佛站在天井下的少年是一隻渺小的蝼蟻。
謝蘭軒擡頭看向走進他的男人。
高大颀長的身形将昏暗的光線擋在身後,他隻能看到一雙冰冷的幽瞳,像能吸入一切的寒潭深淵。
男人低垂着眼看他,倏的扯出一個殘忍的笑來。
“知道你今天回來,我給你留了份大禮。”
“行契。”身後的暗衛不聲不響的上前。
“把我為表弟準備的禮物帶上來。”
一個穿着錦袍的青年男人被推進了院中。
他面色灰敗,與謝蘭軒印象裡的風流貴公子完全不同。此時正戰戰兢兢的勾着腰,眼神亂轉,閃躲着不敢看他。
謝蘭軒皺着眉頭“堂兄?”
這人正是那個将他一個人丢在客棧裡的堂兄,謝庭。
雖然謝庭是造成他被拐的源頭,但此時看到他驚懼的樣子,謝蘭軒内心并沒有多少報複的快感。
可能是他内心清楚的意識到,這些人的怠慢,輕視的源頭都來自于他的無足輕重,若是出行的人是謝雲澂,他們隻會上趕着去巴結,即使把他們當狗,這些人會立刻搖着尾去舔他的鞋頭。
謝蘭軒把頭撇到一邊,“我不想看見他。”
黑暗中男人聲音裡有不加掩飾的輕蔑。
“這可由不得你。”
“謝庭。”
像是被人在生死簿上劃了一筆。
“三,三公子。”
謝庭吞了口口水,語氣裡的顫抖還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懼。
他隐約覺得四周的空氣都驟然變冷,像是被人掐住喉嚨即将拖入無邊地獄。
“想活嗎?”
溺水的人得以喘息。
此時此刻,謝庭也不管他說的到底是真話假話,連日裡的被那些狠厲陰鸷的暗衛跟着,神經早已被吓得麻木,無法去分辨他話語裡是否有深意。
他想也沒想就跪伏在地,曾經華美的錦袍已是全是髒污,“求三公子放我一命,我從此為三公子做牛做馬。”
謝蘭軒在一旁神情淡漠的瞅着他,心裡劃過一絲嘲諷,即使他像隻狗一樣匍匐在地,也絲毫沒有對他曾經将他落下的事實悔過,不,他甚至心裡根本不認為那是個錯誤!
“你可配不上做我的牛馬。”男人語氣裡帶上了一絲玩味。
“認識你旁邊的人嗎?”
謝庭擡頭看了謝蘭軒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又迅速的低下頭,爬過去拽住他的衣角。
“堂弟,我不是故意要落下你的,當時喝醉了暈暈乎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堂弟,我知道錯了,你幫我求求情,繞過我這一回。”
謝蘭軒厭惡的将腳抽回來,退後了幾步。
“求他可沒有用。”
男人打斷他,“既然你認出了他,我也不多說廢話了。”
“你和我這位堂弟比試一場,赢了,我放你離開。”
噗的一聲,一盞燈裡的火苗像是被空氣中無形的濕冷碾碎,猩紅的火星湮滅,留下微弱的青煙無力的融入夜色之中。
月亮漸漸從雲層之後顯露出來。
謝庭一怔,随即面上露出狂喜。謝蘭軒似乎聽錯了一般回頭,表情裡滿是驚疑。
“至于你,我的表弟,赢了他我就應允你想去軍中的事,輸了,就回将軍府好好待在你爹手下做個乖乖的二世祖。”
“你之前明明答應我的!”謝蘭軒不可置信的吼道。
他懷着滿腔的期待來到這兒,居然聽到了這樣的話。
“你在膽怯什麼?”
男人惡劣的戳穿他強撐的硬氣,“我沒空陪你玩幼童的遊戲,想想謝雲澂在你這個年紀,可不會這麼懼怕一個廢物。”
說罷,冷酷的眼神淡淡掃過謝庭,萦繞他周身的詭谲氣息似要将整個院子拉入未知的煉獄。
謝庭被他輕飄的眼神刺的一哆嗦,小心翼翼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男人足下黑靴向後退了兩步,露出被月光照的銀白的空地。
“開始吧,兩位。”
愣神間,謝蘭軒就被猛地撲過來的謝庭撞翻在地,喉中兀的滾上一股腥甜,四肢百骸傳來劇烈的疼痛,他此時才真切的意識到,這是場比試是認真的!在男人面前。他和謝庭之間今天注定要打個你死我活!
也是,男人這樣的瘋子怎麼可能開玩笑,他是連自己的命都可以送往刀尖的賭徒,骨子裡的灌着的全是争鬥和嗜血。自己凄厲的慘狀隻會讓他興奮,剛剛他還可笑的以為他在替他出頭!
他的每個兄弟都在想治對方于死地,自己不過是個表親,怎麼會産生那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謝蘭軒不可抑制的悲憤,反應過來他已經與謝庭纏鬥在了一起。狠厲的拳頭砸到他的腹部,一口血霧從口中噴出,他的眼球凸出,視線裡滿是濃烈的猩紅。
謝蘭軒身為将軍嫡子,即使沒那麼受重視,日常仍然會有人教導武藝,事實上,在他的同齡的世家公子中,他已經算的上優異,隻是他身邊全是怪物,與謝雲澂的驚才絕豔相比自然顯得平庸。
他是普通人中的優異者,自然要遵循普通人的規則,謝庭即使是一個纨绔的公子哥,君子六藝他也是習過的,更何況他比謝蘭軒大了七歲,接近成年人的骨量去擊潰一個十一歲的少年,除非是他故意放水,但他怎麼可能放水,他此時正處于一個迫切想求生的狀态,謝蘭軒想打敗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這也是謝蘭軒如此不可置信的原因,男人根本就沒想過答應他之前的請求!
拳腳如雨點般紛雜,他倒在地上,疼痛讓他急促的喘息着,一次一次,從地上爬起身沖上去,又被擊倒,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精緻的臉此時也腫的老高,青青紫紫一片,十分凄慘。
他嘴裡又苦又澀,信錯人的悲憤,無數次被忽略的痛苦,此時沖的他頭腦發暈,他甚至想立刻去死!隻要能拉着所有人陪葬!
克己複禮,兄友弟恭有什麼用!如果有力量,如果有力量……
他眼中劃過一絲暗芒。
月色如銀,四周的暗衛沉默的注視着這一切,地上的少年再一次掙紮爬起,這次卻沒有回擊,而且像被打怕了似的向一旁逃離。
謝庭此時已經是氣血上頭,掄起拳頭就跟過去,在他就要打到少年背上的時候,隻見前方的少年忽然向一旁倒去,露出一俱包裹在緊身玄衣裡精悍挺拔的身形來。
謝庭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面前的行契擡身一腳将他踹飛了出去。
暗衛統領此時還是面無表情,對将這場鬥争中的一方置于重傷沒有任何表示,仿佛剛剛隻是撣走了衣服上的一粒灰塵,甚至連衣角都沒有産生一點褶皺。
謝庭被一記窩心腳踢的滿嘴鮮血,然而此時他也不能去找行契的麻煩。
這個小畜生!
他心裡起了狠,重新往謝蘭軒的方向攻去,用過一次的招數不可再用,沒有第二個行契再替他扛過一回,謝蘭軒無法招架,清瘦的身體力竭癱在地上,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