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年會有好事發生嗎?
家入硝子微微彎着腰,手指拎着一個很小很小的果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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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做夢一樣......
能是夢嗎?
......
遠處的打鬥聲蔓延到了醫務室,震得器具盒裡的鑷子刮擦着盒底發出刺耳的聲音。
家入硝子放下了手中的手術刀,疲憊地揉着肩膀,看向即将落山的太陽,“演習也沒必要搞出這麼大動靜來吧,正道會殺人的。”
他重新把器具擺了一遍,窗邊放着一個有些風幹了的青皮梨子,自從梨樹開始結果,家入硝子每次結束一天的工作之後都會打着手電筒去看梨子。
這是裡面長得最合他心意的一隻,于是他幹脆在梨皮變黃、長出斑點之前摘了下來,擺在窗台前,還給那個不讀消息的遠遊男友發去過照片。
似乎是有些歪了。
家入硝子伸手想要将它擺正,卻在指尖還未觸碰到的時候,幹癟的梨子自己咕噜一下從窗台上滾了下去,砸在醫務室锃光瓦亮的地闆上。
。
夢,醒了。
“......硝......回......沒事......”
聲音搖晃着在耳邊放大,家入硝子眼睜睜看着巷口那灘暗色的血,肩膀上落下了不知道是誰的手。
一隻、兩隻、
嘶啞着似乎是要将人按在地上。
他聽見自己喉嚨裡擠出來沙啞的音調,“悟?”
“還是來了啊,硝子。”
深色的高專服看不出上面沾染了什麼,但有股腥味一直往鼻腔裡鑽。
腳步沉重的像是陷入了泥沼,短短幾步路如同跨過了天塹,壓迫感叫人心口發怵,在看清裡面情況的那一刻,周邊的萬物猛然朝着身後倒去,家入硝子宛若木雕一樣站在原地,看着那點沒有溫度的夕陽像是施舍一般徐徐落在夏油傑灰白的臉上。
他看不見卻又看得見,周身的事物變成黑白線條,唯一能讓他看清的,是依靠着牆壁頭歪向一邊的人。
他聽不見卻又聽得見,聽不見其他人呼喚他,隻聽見原本應該奔流在血管裡的血液緩慢停下運轉,聽着那些器髒發出最後的哀鳴。
“......”
“悟,這是夏油傑嗎?”
家入硝子好像缺失了某種溝通的介質,一朝夢破碎,徒留一地的荒蕪,他死死抓着五條悟的手臂,眼睛布滿血絲,日日夜夜勞作下的青黑像是在傾訴着莫大的哀傷。
“他是夏油傑嗎?”
“是嗎?”
“他是嗎???”
問的越來越急促,到了最後,他隻能扯着五條悟的袖口沉默。
“......他的胳膊呢?”
“和憂太打的時候斷了。”
“是你......殺的嗎。”
“來的時候已經死了。”
......
“怎麼辦?”
“埋起來好了。”
家入硝子偏頭看了他一眼,輕聲,“你确定嗎,咒術師,埋起來。”
咒術師有着各種各樣的生得術式,操控身體的,并不在少數。
以防那類的咒術師利用别人的遺體做些不好的事,一般情況下,死者都要進行火化。
五條悟擡手遮住家入硝子的眼睛,他不想看見那點溢彩的金色在自己面前消失,聲音很緩地重複,“埋起來。”
“埋在隻有我們兩個知道的地方,和撫會看住的。”
埋進土裡隻需要三步,挖坑,放屍體,填坑。
比抛屍折騰一點,但是在最強的努力下,一切都變得很簡單,隻是在填坑這一步遇到了一點麻煩。
第一鏟土下去,手裡的鐵鍬被人牢牢握住,五條悟低頭,看見了暴露在陽光下白皙的脖頸,這是家入硝子頭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看着他茫然的神色,五條悟呼吸一頓。
“救救我......”
“悟,吻我吧......快救救我。”
他們是被夏油傑抛下的遺物。
帶着無盡的苦澀。
五條悟彎了腰,被站起身的家入硝子擁了滿懷。
“你不準再抛下我了。”家入硝子盯着泥土中的黑色棺材,環着五條悟肩膀的手緊了緊,“不能學夏油傑一勞永逸。”
“不然我要詛咒你。”
詛咒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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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個笑話,家入硝子的特級被通過了。
沒有夜蛾正道上書催促,也沒有托關系幫忙,在夏油傑死後的第三天,那張特級證在今天送到了家入硝子手上。
他把薄薄的卡片放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隻要稍微一用力,它就會變形。
家入硝子看了一會兒,随便丢到了一邊半開的抽屜裡,裡面很雜亂,不顯眼處似乎還有幾縷發絲。
“這還有什麼意思呢?”
空蕩蕩的宿舍裡沒有人可以回應他。
五條悟,不在。
夏油傑,不再。
戒煙就是一個階段,醫務室的煙灰缸又被拿出來用,家入硝子手下滑過一條一條的生命,全年無休的工作似乎是要将他壓趴,靠着尼古丁才活下來。
“硝子老師.....”關系逐漸親近之後,少年們之間很快換了稱呼,乙骨憂太在結束治療後,有些緊張地坐在醫務室唯二的一把椅子上。
“嗯?”家入硝子刷刷在報告上寫下今天的任務進度。
“裡香......”
“已經安心成佛了啊,是件好事。”家入硝子說着,拉開抽屜拿出煙,咬着煙嘴繼續寫,他的反應稱得上是平淡,在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後心情格外的平靜,仿佛在土坑前勒着五條悟不放的那個家入硝子從沒出現過。
乙骨憂太攪着手指,他們是看着家入硝子從那個詛咒師死後開始有了變化,算不上是很大,但那種微妙的改變卻更像是細小的魚刺卡在喉間,讓人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雙手拍在了桌面上,震的那個皺巴巴的梨子掉進了垃圾桶裡,然後就是極限的九十度鞠躬,“真的萬分抱歉!”
家入硝子看着完美的報告單上出現的那道劃痕,筆芯并不是速幹的,此刻又在後面沾上了長長的拖尾。
沒有人說話,空氣之間一瞬間很是安靜。
看着乙骨憂太頭頂的發旋,家入硝子極輕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是指夏油傑的事,不用在意。”
“但是......”
“真的沒事。”家入硝子打斷他說到一半的話,“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就算是錯的,結果也隻能自己受着。”
“如果你們去問悟,他也會給出這種回複,阻止夏油傑,這并不是你為了保護同伴犯下的錯,不用因為老師們和他之間的關系而感到不安。”
“而且放心吧,他的死和你沒有關系。”家入硝子最後用了點力戳上乙骨憂太的發旋,“明明有兩個發旋,怎麼會是個死腦經呢。”
家入硝子并不是在撒謊,由于屍體和他的關系匪淺,高層特意好心讓他來進行屍檢,除了瞬間消失的右胳膊,家入硝子将那具殘破的身體上上下下檢查了遍。
在心髒的位置,檢查到了陌生的咒力,他讓小布丁吃了一口留樣,剩下的随便寫了報告交上去,家入硝子想到了和夏油傑合作的那些咒靈,舌尖繞過有些發癢的虎牙。
想殺。
但是那點殺意很快被一陣慌張的聲音拉平。
“啊,梨也掉了,硝子老師我會賠您一個的!”
家入硝子剛澎湃起來的心情瞬間穩如止水,“不用,本來也是要扔掉的,放太久倒是忘記了。”
梨,進了垃圾桶。
夢,永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