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雲面上卻沒什麼波瀾,又交代了兩句,便道:“你早些回去,别讓人起疑。”
打發走小全子,他轉頭來到柔妃面前。
卑屈着腰,彙報過此事,末了道:“這也是個願意為娘娘死而後已的,娘娘當真是人心所歸呐。”
柔妃不屑地一笑:“自然有他死而後已的時候。”
康雲道:“是,娘娘此計高深,可謂天衣無縫,能為此獻身,也是他的殊榮。”
他梳理起來:“屆時旁人都以為,吳寶林嫉恨新人短短一月就能出頭,給意嫔送了有毒的胭脂。怕意嫔不肯用,幹脆買通了小全子,直接将毒胭脂染在了意嫔梳妝常用的棉撲上。小全子那裡有她貼身的玉镯就是證據。”
“而小全子那頭,咱們告訴他吳寶林并不知月下閣内為我們辦事的人究竟是誰,意嫔出事,要查也隻能查到那盒毒胭脂上,最後隻會是吳寶林一人扛責,供不出他。這蠢東西到現在還以為能把自己摘的一幹二淨,進咱們仙都殿當差呢。”
柔妃惦着樊氏在太極殿睡了一宿的事,心裡堵得慌,聽這長篇大論,有些不耐煩道:“本宮之所以費勁繞那麼一個大圈子,不就是想讓人怎麼順藤摸瓜,都攀扯不到本宮身上。”
她可沒寄望于意嫔真的會用吳寶林送的東西,可若是直接讓小全子下毒,行事是隐秘了,卻缺了一個明晃晃的幕後主使,旁人一定最先往她身上想。與其那時再去找替罪羊,還不如一開始就讓替罪羊在人前暴露。
“您說的是,也就是娘娘平日不屑于工于心計,否則,想除掉誰不是輕輕松松?”
期間,柔妃又喊了個宮人去看查尺素的傷勢:“一個個都是不中用的東西,本宮一時半會兒還真是離不得尺素。讓她能下地了就趕緊來侍奉,别借機躲懶。這一等宮女的位子可不是給閑人坐的!”
交代完這樁,她重新屏退侍人,又吩咐康雲:“也别高興太早,孟緒不是善茬,小全子的話未必就可靠。畢竟耳聽,總不如親眼見着。”
仙都殿用度奢靡,珍珠為簾,白玉為案,绮障連着雕床。柔妃赤着足走向簾後,“意嫔新喜,總不能阖宮獨獨缺了咱們仙都殿的禮。前日沒送,就今兒去送吧,務必想法子見見這位了不得的意嫔,若是想盡辦法也見不到……”
她足下一頓,笑:“且到那時再說。”
若實在躲着人不肯見,也便說明心裡有鬼了。
康雲畢恭畢敬地應聲稱是,隔着一重久未靜定的簾音,眼中卻閃過一星不甘的火花。
好不容易王世死了,尺素傷了。他今日特地多費口舌,當着娘娘的面将娘娘周密的計劃梳理推演了一遍,就是想讓娘娘覺得,即便尺素不在,他也能當這個堪委重任的“知心人”。
可娘娘還是念着尺素。
*
昨夜樊才人承寵,一茬茬的宮人魚貫而至,奉來了陛下給青鳥閣的賞賜,門前一時珠光殷辚。與之截然相反的,是月下閣今日竟然閉門謝客。
康雲親自來送賀禮,卻被擋下了:“我們主子今天身子不适,不想見客,公公隻管把東西交給我就是。”
康雲卻往回一縮,躲開了宮女的手,把那四四方方的錦盒夾在了胳膊下:“柔妃娘娘說了,她和意嫔過去是有些龃龉,但既然陛下擡舉意嫔,她也不想讓陛下為難,願意與意嫔重修于好。”
“所以啊,意嫔見了這禮,是什麼反應、願不願意受下,我回去都得禀告給娘娘,這禮當然也得親手交到人手上才行。”
宮女面露難色,一時拿不定主意,行了個禮:“有勞公公稍等,我再去問過主子。”
這宮女便是喚作莺時的。莺時進到裡間,想見孟緒。簌簌卻站在她身前,橫臂一擋,不讓她靠近床幄:“主子已經睡下了。”
“可是康雲公公說一定要将禮交到主子手上。”莺時有些委屈,把康雲的話複述了一遍。
兩頭各有主意,為難她一個最底層的宮女夾在中間做什麼。
床幄後蓦然傳來孟緒的聲音:“你就與他說,我自問與柔妃從無龃龉,談不上修好。這禮,他願送就留下,不願意就請收回。”
“是。”莺時朝裡頭張望,這人不是沒睡着麼?
簌簌見狀,往外趕她:“你都把主子吵醒了。”
忽而,風起于三月青萍,迢迢而來,鑽入簾栊,将孟緒身前如水的幄子吹掀開一寸。
莺時雙眼瞪大,身子一晃。
迅速低下頭,逃也似的離開了内間。
“她看見了?”孟緒問。
“看樣子是。”
這毒陰狠極了,起效時滿面紅腫潰爛。
挂着這般厚重的脂粉顔料,實在教人難受,孟緒擡手抹了抹,“樊氏雖與我們說了那毒藥發作後的情狀,隻是仰賴她口述,畢竟難以仿到十成十,也就隻能借這個不懂症狀的小丫頭之口,宣揚宣揚了。”
莺時素來是個最嘴碎的,又毫無忠骨。
謠言麼,總歸是從信以為真的人嘴裡說出來,最像回事。
“有人想用計,我們何妨助推一把。”孟緒又道:“這兩日讓瓊鐘多看着些莺時,也别讓她說太過了。”
月下閣外,康雲也沒打算真要見到孟緒,人家不讓進,他總不好強闖,隻要确定,孟氏此刻當真不能見人,也就十拿九穩了。
他把賀禮往前一遞:“裡頭是對赤金喜鵲簪,煩請轉呈意嫔。”
莺時卻心不在焉,伸出去接的手更如控制不住一般,抖如篩糠,東西都拿不穩。
康雲剛想叱罵,莺時卻把錦盒往地上一放,跪下道:“公公恕罪!”
她擡起頭,嘴唇泛白,趁左右無人,小聲道:“公公,奴婢有個極為緊要的消息,欲獻給娘娘……看在這份上,求公公救救奴婢!”
康雲正要将人喚到一邊,瓊鐘從屋裡出來,打斷道:“莺時,跪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