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頭戴蕊英,走到浴池邊上,身上已褪的幹幹淨淨。
司寝的嬷嬷檢查過她的衣物,放在了一邊,隻給她留下了一件貼身的小衣。
見她發髻拆了,花卻仍還固執地簪着,擡手便要拔。
樊氏卻别開臉不讓碰,一面怯怯抱臂護在身前。
嬷嬷神情不悅:“才人,這是規矩,侍寝時身上不能有這些簪飾。”
再說不就一朵花,寶貝什麼?
樊氏想起當日孟緒曾提前見到了陛下,小心翼翼開口與嬷嬷商量:“我能不能到時再拿下來,或者,先讓我見陛下一面?”
嬷嬷一聽就知道她想效仿誰,鼻子裡出冷氣:“才人恕罪,奴婢可做不了這個主。”
也不看看人家意嫔什麼出身,自個兒又什麼出身?
不過轉念想到這位樊才人是新妃中頭個晉位的,還一晉兩級,嬷嬷稍緩了态度:“就算才人執意要戴這香花,也得給我們檢查過,再去問過上頭的意思。”
樊氏最終捏着花莖,将半開的朝顔取下,放在了一邊,可哀可憐地道:“不麻煩了,我不戴就是。”
等她踏過窗外的風雨聲,走入帝王寝殿,卻見榻中人雙目緊閉,好似不耐一日的疲累,竟已熟睡。
樊氏沒有出聲把人叫醒,隻是徑自蹑足爬上了那一方金絲楠木寶榻,将榻簾解落。
長簾如瀑瀉開,榻内光景,被垂垂深掩。
帝王始終不曾醒來,樊氏坐在他身邊,揪起一角衾被,護住幾分赤露的雪白。
然後就那麼垂目看着這個男人。
直到她俯身湊到近處。
男人那雙淵沉的眼陡然睜開。
冷利得如同一刃數九寒天凍結的冰棱。
樊氏抓着被子的手,松了。
……
風雨竟夜敲打,塵鄧鄧的灰土難承濕重,落定在地面。
梁宮的春晝,被洗濯一新。
曉天才曙,便有清澄澄的日光自重疊的碧琉璃瓦上射開。
是個晴日。
*
“主子,你的臉——!”
一聲恐悸萬狀的驚叫自月下閣内傳出。
連帶着瓷器撞碎在地面上的清曆響聲。
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不慎摔碎了。
貓身趴在東牆一扇窗下偷聽的小太監,當即喜色沾沾地起身,步履雀躍地往仙都殿報訊去了。為求謹慎,還特地抄了條荒寂無人的小路。
月下閣内卻是平靜下來。簌簌将菱花格的窗扇推開一道窄縫,看了眼小全子的背影,又合上窗。
回頭兩眼彎彎,對孟緒邀功道:“怎麼樣,奴婢喊得像那麼回事吧?”
“嗯,”孟緒也笑吟吟點頭,對鏡來看。
這一夜她睡的極淺,不等卯時報時的鼓點響起,就已起身了。
可鏡中女子不曾抹黛施朱,素淨的一張桃夭面上,卻不見寤寐輾轉的憔悴。唇紅齒白,嬌豔天然,更沒有什麼面目全毀的樣子。
“但還不夠。”
做戲當然得做全套才夠。
*
甘泉宮,仙都殿。
小全子跑的大汗漉漉,卻連柔妃的面也沒見着。
出來見他的是大太監康雲。兩人在一個小角落碰頭,小全子語氣鑿鑿:“奴才聽得一清二楚,意嫔定是用那棉撲子上妝了。”
康雲心知要給人點甜頭,掏出一隻成色極好的玉镯:“做得好,你收下。”
小全子卻用兩手推開:“使不得,公公。”
他嘿嘿一笑:“您不是說了嗎,這次事辦的好,就調奴才進仙都殿,奴才哪還能收您的東西。到時候奴才就是您的心腹了,您呢,又是柔妃主子的心腹,奴才還仰仗您提拔呢。”
康雲卻抓過人的手,強硬地把玉镯往他懷裡一塞:“等意嫔垮了,月下閣哪還需那麼多人伺候,調你出來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放心,不管是玉镯還是高升,該給你的好處,一樣都少不了。”
小全子這才放心收起玉镯。一臉見了雙親的樣子,隻差沒給人磕頭拜壽了,感激涕零道:“公公仁德,公公大恩,奴才一定為您鞍前馬後,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