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寶林說:“胭脂是妾親手做的,采的是今歲的第一批紅藍花花芽,原本是想自己用的,沒舍得用便放着了,希望您不要嫌棄。”
那時孟緒便想,三月确實正當紅藍花的花期,但做一盒胭脂工序繁瑣,研磨晾曬,少說也要兩三日。而這賀禮送出手的時候距離她受封不過過去一夜,若說是特地為她專門做的,那便是虛言欺人了。
可見這位吳寶林是個實在人。
現在看來,實在人卻也未必清白。
簌簌想起什麼,又道:“對了,庫房裡還有小全子的腳印,想是他從外頭進來,鞋底沾了雨泥。”
孟緒低眼,這屋子的地面上,也竟有淡淡的泥斑。
巡看之下才發現,她勻胭脂用的綿撲子,被人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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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氏沒想到孟緒會讓人來請自己,還在替白術換藥,撂下東西就過來了。
孟緒讓人看了座,樊氏卻搖頭:“姐姐定是有事尋我,直說無妨。”
孟緒見此也不與她多迂回客套,下巴尖一點案上那盒香膏:“也沒什麼,隻想問問,妹妹送的香膏氣味幽芳,可有什麼特别的功效?”
樊氏當即以為孟緒是怕自己在香膏中下了什麼料,凄楚一眼,堅聲道:“妾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亦都不是相克之物,這香膏是可以滋補容顔,怡養心情的,姐姐若不信,拿去太醫署一驗便是。”
“我自是信的過妹妹,也不能什麼都往太醫署送。”一坐一立說話費力,孟緒起身,把那圓形的小玉盒捧在手裡,低頭輕嗅:“聽妹妹這樣說,可是懂些醫術麼?”
她抹了些香膏在手上,輕輕暈開,異馥清如芰荷。
樊氏一愣。又見她喜愛,不似作僞,倒有些為自個兒頭先的揣測抱愧起來。
溫聲細語道:“姐姐高看妾了,妾隻是照搬古書上的方子,并不通醫術藥理。”
啪地一聲,清越短促。孟緒叩合了蓋子,叫人把香膏收好。
看向樊氏:“妹妹如此說,我便明白了。”
樊氏走後,簌簌腦中仍半天拐不過彎,問孟緒:“有問題的不是胭脂麼,這香膏莫非也不妥?”
孟緒神情淡淡,從書櫃裡抽了本講城防關隘的兵書來看:“香膏沒什麼不妥,是我想請人幫忙,卻不想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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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些的時候,雨色不見收淡,更兼春昏将至,天更暗了。
禦前的人奉命而來,那穿雨的身影,又激起許多人心中風波。
繼孟緒之後,帝王竟又宣了同宮的樊才人侍寝,怎能不教人豔羨?
且今日還是雨日……總不能是侍寝過後再将人送走,難道帝王竟要為樊氏破例?
可孟緒前腳才見接人去太極殿的鸾車停在宮門口,後腳便見樊氏竟來了月下閣。
她鬓上斜簪了一朵蘭色的朝顔花,不知用什麼方式讓這蕊朵未曾暮合,和煙帶羞,半開半放,顔色也有些奇豔。
看來是為今夜侍寝特地準備的。
花光人面,各自低昂。
孟緒由衷誇道:“果然巧思。”
樊氏卻顯得心事重重,未曾因這話而展顔。
似乎顧慮頗多。
最終還是問道:“姐姐之前問我會不會醫術,可有什麼要事麼?”
孟緒想為她将花戴正一些,卻被樊氏側身躲過。
指尖一凝,垂下手,倒不見惱:“妹妹既不會醫術,便無事了。”
鸾車就在外頭等,時間餘裕無幾。樊氏不欲再多周旋,挑白了講:“不瞞姐姐,我确會些粗淺的醫術。不過,姐姐僅憑一盒香膏便能斷定麼?”
孟緒有些驚訝她忽來的坦蕩,也如實道:“白術臉上傷重,你不曾為她請醫,還瞞得這樣緊,我便有些猜測。”
她領她到一處暗櫃前,抽開屜子,又遞了一方可以裹在手上的素巾給樊氏:“能否請妹妹幫我看看,這盒胭脂可有毒性,又是什麼毒。”
孟緒本想讓樊氏用小木條挖一勺取樣,帶回去研看。畢竟她這兒再急,也不比樊氏今夜初次承幸,來的不容耽擱。
“不需多少功夫的。”
沒想到,樊氏隻将粉末碾展,一看二嗅之間,竟就能将裡頭摻雜之毒猜個七七八八。
心裡有了個大概,樊氏走到隔斷邊上,摘下盆栽上的一瓣春華,折返回來:“借姐姐的花一用。許多毒都能使花瓣變色,不同的毒性會有不同的顔色變化,若我所猜不錯,花色應當立刻會泛紫。”
她說出了讓孟緒心尖一揪的論斷:“這果然是……能讓人毀容的‘日又枯’。姐姐花容月貌,遭人妒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