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隐瞳仁烏黑,怔怔地盯着江令薇,眼眶微微泛紅。
迎着這樣的視線,江令薇蹙起眉,不知怎的,她竟然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難得的脆弱,像是期盼又像是别的意味。
總之,他的眼神過于複雜,她看不懂。
忽然,江令薇察覺到耳垂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不算疼。但她知道,再磨蹭下去,迎接她的必定不會是裴渡舟的好臉色,好脾氣。
“我不會納少隐進房。”她說。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回避少隐的視線,極為認真地凝視着幾步處跪立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讓你成為我的小侍,那是在恩将仇報,你放心,我絕不會那麼做。你未來想娶妻或是嫁人,我都會盡所能幫你的。”
一番話落,身後之人喉中溢出一聲低笑,透着幾分慵懶的磁性。溫熱寬厚的大掌從後扣住她的下颌,在嘴角印下一個輕柔的吻,“真這麼想?”
江令薇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道:“讓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做小,這怎麼也說不通,除非是對這個恩人心懷怨恨,那才合理。”
見少隐垂下眼,身軀小幅度地顫抖,她又有些不确定地補充道:“我這麼想不對嗎?難道,報恩就是讓人給自己做小?”
“恩人?”裴渡舟挑眉,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遍,“你的恩人很多嘛。”
聲音聽不出情緒,仿佛隻是随意一問。
然而那雙瑞鳳眼中的寒意卻鋪天蓋地,連周遭的空氣好似都被浸染,越來越令人窒息,江令薇一呼一吸之間,都感覺是處于緊緊纏繞的蛇尾中,艱難地尋求稀薄空氣的垂憐。
“我竟不知,少隐也是你的恩人。”他神情轉冷,薄唇緊貼着她的頸側,唇舌溫熱又濕潤,可她半點感受不到,隻覺後背發涼,冷得驚人。
又生氣了……
江令薇覺得自己的心被兩種溫度互相拉扯着,一半是漫天威壓中,生出駭然的冷,一半是被再三逼問,激起氣性的熱。
不過,此刻終究還是冷戰勝了熱。
她深吸一口氣,竭力克制着越發不受控的不滿,解釋道:“少隐救了我,自然算是恩人。”在他下一句冷冽的語句落下前,她早有預料,溫聲補充道:“當然,無論他是不是恩人,我都不會納他做小侍。”
“理由呢?”他淡聲問。
“因為你曾經不是說,我敢跟别人在一起,你要讓我生不如死嗎?我雖然并不……”眼看實話又要說漏嘴溜出來了,關鍵時刻,江令薇察覺不對反應過來,略有些結巴地道:“我是說……我不想死,我想和渡舟哥哥你一起活着。
我答應過你,我不會食言的。”
裴渡舟唇畔牽起一抹弧度,卻是松開手,颀長的身軀在黑暗中看不清輪廓,連帶着聲音也栖息着說不清的意味。
“答應?”
“對,”江令薇沒意識到他的情緒,還以為是擔憂自己會失信,遂保證道:“我一定會守信的。”
話語沒有得到回應。
男人隐在暗色下的臉龐比之剛才更為冷峻,似乎她說了什麼狼心狗肺的話。
江令薇沒有管那麼多,丢下這句話後,偏頭看了看一直跪着的少隐,動了動唇,試探着向裴渡舟道:“這麼晚了,少隐今天也受了傷,要不還是先讓他回去休息,明早再說,你覺得呢?我們也——”
“呵,”裴渡舟揚唇冷笑,“才跪了多久,這就心疼了?”
江令薇的話又一次被打斷,心中的疑問與不快更甚。他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麼嗎?如若少隐真犯下不可挽救彌天大錯,他為什麼避而不談?無論什麼回答到他耳朵裡,回饋給她的就隻剩不可理喻的質問。
真是……越來越——
“你給我進來。”
壓抑着火氣的聲音自她身前響起,下一刻,右手手腕猛地被拽住,力道大的她完全反抗不了。
雕花木門被他從外砰的踹開,那動靜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矚目,令人心頭猛跳。
江令薇被他扯的一個踉跄,再也維持不住裝出來的好氣性,加重了語氣:“你到底想幹什麼!”
裴渡舟不語,隻是臉色愈發陰沉,一雙狹長深邃的瑞鳳眼中跳動着熾烈的火苗。他緊緊攥着她白淨的手腕,單手打開内室的門,質地上好的紫檀木門向裡開合時,隐約可見幾道裂紋,足以讓人窺見他現在是何心情。
書房外的少隐倏然擡頭,愣愣地看着裡面急行的兩人。
無論他們在說什麼話,要做什麼事,隻要沒有吩咐,他都隻能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
這樣的認知盤桓在心頭,恍恍惚惚的,似有針在戳。
如畫黑眸,長睫傾覆,原來藏在那雙眼中的情緒,真是令人揪心的期盼。
即使他知道完全不可能,但心不受控制,終究成了他最不齒的飛蛾,執着地想撲進那團熱烈的焰火中。縱然隻是刹那溫暖也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