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舟依舊不語,面容冷峻,但桎梏她後頸的手掌卻悄無聲息地順着她脊背的弧度下移,隔着暖和的鬥篷輕柔撫摸,感受屬于她的溫度。
動作細微,不過江令薇很敏感,察覺到他态度的松動後,立刻趁熱打鐵,一雙杏眸眼巴巴地望着他,低聲輕哄。
嗓音縱然不如裴渡舟某些時候壓得低,但能讓她這麼哄着說話的也就隻有他一人了,輕輕柔柔的,似春日裡微弱的擺條風一下下地吹動枝桠。
漸漸的,枝葉綠了,人心化了。
裴渡舟臉色沒太大變化,仍舊闆着,然而那雙朗星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裡面柔得仿若能溢出水,将人淹沒。
在這大風肆虐的漫漫長夜,他目不轉睛地望穿着一人,其間的情意藏也藏不住。
低哄似春風,一聲聲盤亘在較為安靜的庭院内,與之回應的還有不時震顫天地的滾滾雷電。
少隐從始至終沒有變換過姿勢,像尊無知無覺的塑像,沒有吩咐,便絕對不會出聲打擾主子們的談話。即使喉頭澀得厲害,熟悉的氣悶感在胸腔裡徘徊,沖撞。
這回與之前每一次都要不同,心間仿佛生了一隻無形的大手,放肆地把那顆支離破碎的心攪弄得更為刺痛,刻印着留下一個不争的事實:他是個需要忏悔的罪人,死不足惜。
被當衆掌掴的難堪似乎都沒有此刻來得令人苦悶難捱。
“人都會犯錯,渡舟哥哥,不要再生氣了。”江令薇嗓子都要說幹了,裴渡舟陰沉的神情總算好轉了許多。
“三心二意,水井枯了你知道來汲水了,别以為我次次都會配合你。”
他聲線冷硬,含着明晃晃的警告與威脅。盡管心裡受用極了,面上仍克制着沒有展露出一絲笑意,特别是瞥向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少隐時,琥珀似的瞳仁深處劃過幾分蔑視。
今天這一出,恰是他故意為之。
盡管開頭有幾幕特别礙眼,好在結果還算令人滿意。昔日以杏仁茶引她去廚房,逼迫尚且懵懂的她直面和他的關系。
今日不過故技重施,少隐算什麼東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論?
她的第一選擇永遠是他,無論是誰都不可更改。
“我哪裡三心二意……”江令薇聞言小幅度地癟了癟嘴,有些不滿。
她到現在為止都不明白他在氣什麼?年過二十七,快要到而立之年了,怎麼就這麼愛生氣……
話音剛落,周遭的空氣霎時冷了一個度,上首的眼神再次變得濃沉幽深,直勾勾地盯着她,面無表情地拖着腔調“哦”了一聲,“原是我的錯,揪着你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對嗎?”
挺對的。
江令薇躊躇一下,終歸還是在被沒完沒了逼問與背叛本心之間選擇了後者。
“怎麼會,我沒有那麼想過……”她讪讪地低頭,避開他帶着冷意的眼神。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他眼尾輕掃,順勢捉住她想收回的左手,沿着指縫弧度交疊,相握。
“真沒有……”江令薇呐呐開口,聲音如羽絮般微弱。說完後嘴角一直抿着,分不清是心虛還是厭煩。
或許,二者都有。
裴渡舟沒有回答,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攥着她左手的指骨力道頗大,貼在她手背的肌膚上,深陷其中,似是想把她折斷。
她被他攥得有些疼,知曉他定是不信自己的話,再僵持下去,對自己和身後衣着單薄的少隐都沒有好處。
想罷,她緩了緩語氣,低下頭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輕嘬了一下,禁锢她的力道瞬間小了不少。
她心中松了口氣,果然,他喜歡自己這樣。上次吵嘴的時候,她杵在原地昏昏欲睡地聽他念叨,更确切一點說,是被他單方面罵。
随後一個沒站穩,跌倒在他懷裡,耳邊的陰陽怪氣與冷笑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嘴上說别和他來這套,雙臂卻箍着她不放。
她當時就隐隐明白,他說不要和别,那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他生氣,就跟他親近,擁抱,吻手……
他現在的反應正好驗證了她的想法是沒錯的。
原來,男人說不要就是要。
心裡思緒按下不表,再擡起腦袋時,江令薇烏黑分明的眼中一片澄澈,很認真地道:“你做的杏仁茶我吃了,很好吃,我很喜歡。”
“不要生氣了,”她小心觀察着他緩和下來的神色,猶不放心地在他如玉似的指尖又親了一下,關心道:“你的手很涼,夜裡風大,我們回去休息吧,好嗎?”
裴渡舟眼裡染了幾分清淺的笑意,在黑暗中不明顯,不過微揚的語調卻出賣了他的心境,似嗔似怨道:“從哪學來的這些鬼習慣,越發不成樣子。”
“沒有誰教我,我一見你,就自發會了。”江令薇回答。
縱使在光線暗沉的夜裡,她的眼睛仍是那樣明亮,專注地望着他,比之世間萬千名勝風景都要惑人。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