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騰的熱氣雲霧似的盤旋在湯池上,模糊了江令薇的眉眼,也讓身後衣衫褪去的聲音更為清晰。
外袍,腰封,中衣,内襯……
帶着清幽香氣的衣着配飾層層散落在紫檀木衣架上,籠罩住了屬于她的衣衫,隻能在一片月白中隐約瞧見一抹靛藍裙角。
水霧溫暖,令人昏昏欲睡,江令薇眼皮沉沉,慢慢地阖上了眸。
一隻修長的五指沾了熱水,從她背後繞到胸前,帶着薄繭的指尖在她鎖骨前慢慢地撫摸,激起一陣粗粝的酥麻感,她登時從睡意中清醒過來。
“還疼嗎?”
她尚未反應過來他在指什麼,肩膀處就落下了一個吻,輕柔地沿着疤痕的方向慢慢向上,停在她脖頸間。那道疤痕在前進一點,就足以割破動脈,命喪九泉。
“我不疼,傷都好了。”她毫不在意地回答。當初剛上戰場,還有些不習慣,不小心被足有她半人高的刀砍中,要不是少隐反應及時來救她,恐怕會立時死掉。
即便如此,她現在想起來也沒有後怕,反而是不滿自己那時的招式,如果再精準一點,定能叫砍傷她的匈奴屍首分離,而不僅僅是刺中心髒。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攬着她的手用了些力,“可我覺得疼。”聲音很低,藏着些她不懂的情緒。
“受傷的是我,你疼什麼?”她歪頭問道。
“不準跟我擡杠。”他環着她的腰身,聲音恢複了往日裡的淡漠。
“哦。”
浴房内安靜下來,他靠在池邊,雙臂像鐵做的一般緊緊抱着她,不時用側臉輕蹭着她的腦袋,舉動眷戀又飽含強勢。
江令薇慢慢地眨了眨眼,眼皮沉重,又過了一會兒,發現他還未有任何動作後,偏過頭提醒道:“我要泡皺了。”
“喊我一下。”他用指節刮了刮她的鼻尖。他想聽她喊他。
“渡舟哥哥。”她從善如流地開口。從前他一直要自己這麼叫。
“嗯。”他俯身接近她的臉,薄唇與她唇瓣的距離很近,“但是剛才見我怎麼不喊?”
“……近鄉情怯,太久沒見,有些……”她頓了頓,想說些别的詞,但短時間内想不出來,“就是近鄉情怯,對。”
主要是當時他一直像審犯人一樣盤問她,也沒有機會喊,因為煩悶也不想喊。
他的指腹擦過她的唇瓣,“是這麼用的嗎?”
“才三個月,就變得生疏了,以後還真是不能放你出去,不安全。”他雙眸直直地凝視她,語意不明道:“也不安分。”
江令薇無話可說,因為他說的沒錯。她之前受了重傷,今天又為了磨蹭,故意喝酒,确實如他所說。
所幸他也沒繼續暗諷她,執起一旁的皂角,打濕過後往她身上擦拭,修長的手指宛若能工巧匠細心雕琢出來的玉石,在她全身寸寸掃過。
她任由他伺候,面上沒有任何被人撫摸身體的羞怯,與他在一起的這兩年她已經習慣了。因為一直是這樣,所以不覺得不對。
他的手法很舒适,與他平常表現出來的強勢不同,微低着頭,專心地為她清洗身體,彼此的墨□□浮在水面,像各自的主人一樣肆無忌憚地糾纏在一起。
“這段時間感受如何?”他一邊洗,一邊溫聲問她。
江令薇半睜着眼,随便說了兩句。
但聽的人可不滿意她的态度,重重摁了摁她的敏感處,“出門一趟,可千萬不要硬了翅膀野了心。”
“我沒翅膀。”她一激靈,條件反射地否認。但到底晝夜趕路,身體疲乏,沒過一會兒,頭就越來越低。
在她的臉要沉入水裡時,一隻橫亘着青筋的大手圈過她的脖頸,将人撈回懷中,“我說你有,你就得有。别跟我顧左右而言他,我不喜歡。”
“……哦……渡舟哥哥,你快點洗,我累了。”她自動略過了他的話,開始催促。
“現在知道累了,之前喝酒的時候怎麼不覺得累?”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加快了速度,隻是面色很冷,顯然對她故意磨蹭不回來的事很介意。
“嗯,對……知道了……”
聽着她胡言亂語的敷衍,他臉色登時黑了,但拿她毫無辦法,隻能不時瞪一眼她。
一刻鐘後,沐浴完畢,裴渡舟拿了幹帕子為她擦掉身上水珠,又從另一側衣架上取來絲質寑衣,将坐在木案邊閉眼小憩的她拎起來,擡手穿衣。
在系腰間綁帶的時候,他從木案上的小瓷瓶裡倒出一顆藥丸,捏住她的臉頰,“張嘴。”
她下意識聽從他的吩咐,乖順地張開嘴,還沒反應過來,甜絲絲的味道便在嘴裡蔓延。雖然沒那麼喜歡甜食,但她也不喜浪費,順勢咽了下去。
隐約間,能聽到一聲輕笑,猶如高山間的淙淙流水,動聽又莫名缱倦。随着他系好綁帶,她睜開了眼睛,“你給我吃了什麼?”本來疲累的意識有些清醒。
“待會就知道了,急什麼。”他淡定地回答,眉眼間卻帶着幾分若有若無的嗔怪,如同在埋怨她的急躁。
看他這樣,江令薇已經猜到了什麼,她拿起木案上的瓷瓶,裡面還有一顆藥丸,稍微湊近都能聞到那股讓人窒息的苦味,但苦味之中還伴随着另一道甜甜的氣味,就是她剛才吃的“甜食”。
見到這些,她還有什麼不明白,大概是大夫李疏煉制的恢複體力的藥丸。此人出自崇雲山,是醫聖初泓大師門下的弟子,醫毒雙絕,對他忠心耿耿。
但是,她還有些不解,“這藥丸吃了就不累了?真那麼神奇,怎麼不獻出去,或是讓李疏煉制更多讓自己人用,要是這樣不是能得到更多好處嗎?”
裴渡舟重新走下湯池,慢條斯理地清洗着自己的身體,淡淡回答:“你覺得呢?”
“我覺得……”她想了想,“要不就是所需要的藥材太名貴,要不就是效果一般,沒那麼好。”
“都有。”
“……”她看向浴房外的卧室,猶豫片刻還是道:“既然效果不好,那我肯定沒多久就累了,配合不好你,行房我覺得還是要兩人都有興緻才能更快樂,你覺得呢?”
他似是被逗樂了,身體輕顫,低悶的笑聲沿着氤氲的水汽灌入她的耳裡,她眉頭稍擰,“我沒開玩笑。”
他未曾回答,注視着她的眼睛,裡面是不容拒絕的意思,他也沒開玩笑。在一起這麼久,她自然看的清楚。
“那……好吧,你執意要做,我去床上等你。”說完這些話,她邁開腳步準備離開浴房。
“站那。”
她頓住步伐,在他晦暗的目光下,終是轉身坐到一邊的圓凳上,無聲地長出一口氣。
他閉着眼,掬一捧水澆在寬厚的肩膀,透亮的水珠沿着身體弧度往下滴,池面冒着熱氣,看不清他餘下的光景。
如綢的墨發一縷縷地浸在水裡,随着清洗的動作,不時往凝脂般的肌膚上靠。
額前的碎發也是一樣,與長如鴉羽的睫毛頻頻觸碰,瓷白的側臉毫無瑕疵,如同一塊泛着瑩瑩光澤的美玉。
不知他名字的人,見了他這幅樣子,都會以為這是從天上來的神仙,岩岩若松,朗如日月。
江令薇倒是沒有偷看他沐浴,他沒穿衣服的樣子她已經看多了,沒什麼好看的。
她百無聊賴地捏着碟子裡的蜜餞慢慢吃着。他每回都要自己等他洗完,她抗議過,卻并沒有效果,方才是剛回來忘了還有這個規矩。
水聲逐漸變小,她琢磨着他應是洗完了,開口把憋了一會兒的話盡數道出:“其實,我也是為你着想,兩個人配合才更能讓身體舒暢。要不,明天吧?”
“拉我上來。”他避而不答,朝她伸出手。
“我不想在水裡做。”她朝着他的側臉如實回答。丞相府的卧房也有一面湯池,以前他每次要她拉,最後反倒被他拉入水中,掙紮半天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嗆了很多水。
她不喜歡。
裴渡舟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漫不經心地道:“隻是要你拉我上來,在想什麼?”
江令薇無奈,站起身牽住他濕潤的大手,運用内力,輕松地把人拉了上來。
“你的衣服。”她速度極快地把衣架上的另一件寑衣遞給他,生怕他會拉她下水。
把她的小心思盡收眼底,他無聲勾唇,淡定吩咐,“出去等我。”
“好。”她知道他穿衣的時候不喜有人在身旁。
……
江令薇從浴房内出來後,轉身去了外間取放置在桌上的紅木方盒,然後便回來在床邊老老實實地等着他。
角落裡的青鶴瓷博山香爐吐着薄霧,甘甜馥郁的雪蓮香,也是他身上的味道,清冷,高潔,給人一種如朗月般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
事實上,晚上的他,跟朗月沒半分錢關系。
年過二十七,每夜都要拉着她行房,次數特别頻繁。對此,她也曾問過他,前二十五年是怎樣過的,為什麼她并未看到有任何妾室通房。
那時他隻是淡淡一笑,然後敲了敲她的腦袋。“因為沒有,自然看不到。”
她這才知道他前半生從未做過那件事,為此她感到不解,前後差别太大了,世上會有這樣的人嗎?
他當時在批閱公文,回答說:“天下之大,沒見過不代表沒有。還是說,你以多數人的行為來代表一切?”
“不對嗎?可……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人就是有欲望,怎麼會忍得了這麼久呢?”她不太理解。
“從來如此,便對嗎?沒見過,便不存在嗎?江令薇,我警告你,你不是禽獸,不要隻由着本能去做事,要是被我發現你敢跟别人做,美其名曰疏解欲望,我會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