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息公眉一挑,嬌媚道:“先生請說。”
“火宅佛獄可有何烈酒?一杯便能灌醉一個人那種。”
還不等太息公回應,無衣師尹立馬開口道:“好友,這便大可不必吧?”
“要不,吾心裡總是不舒坦。”度修儀一本正經道,“萬一日後哪天晚上吾睡不着,想起師尹曾将吾灌醉一事,然後越想越不舒坦,半夜爬窗套了師尹麻袋,那可嚴重了。還不如現在就讓吾發洩出來。”
“好友怎可如此?”無衣師尹顯然有些不可思議,随即是痛心疾首,很明顯,無衣師尹非常看不起度修儀口中半夜套麻袋的行為,甚至對此有着深深的怨念,并對其表示了深惡痛絕的控訴。
太息公卻是瞧的有趣,道:“其實大可不必如此。”
見兩人視線都轉到了自己身上,太息公的目光鎖定了無衣師尹,逐漸變得耐人尋味:“按吾佛獄規矩,自然無需烈酒,若真是不服,便是将人打死也無不可。”
這句話似乎挑動了什麼,度修儀看向無衣師尹的眼神竟然有些蠢蠢欲動,無衣師尹也頗為不自在地連連輕咳,而這盡落入了太息公眼中。最終,無衣師尹重重地咳了一聲:“公此言可非為同盟之态度啊。”
“原來師尹還記得你我二人今日是要商議何事。”太息公輕嗤,“吾還以為,師尹已然忘了我等交易呢!”
“那斷然是不敢的。”無衣師尹當下也調整了神色,又恢複到了往日的模樣,這次便是煞有其事的介紹,“此為吾之好友,度修儀,擅術數陣法,屆時會由好友在我等計劃好的地點布置陣法,我等将雅狄王逼至此地,好友便即可開啟大陣,一邊困住雅狄王,以防其逃出,另一邊則是消耗雅狄王,降低我等斬殺雅狄王的難度。”
“哦?”太息公也來了興趣,打量了度修儀好幾眼,頗為驚異,“原來度先生竟有這等本事!”
度修儀卻隻一笑,滿臉不在意,但細細看去,竟是有些倨傲:“雕蟲小技,不值一提罷了。”
太息公道:“既然如此,那看來吾倒無需擔憂了。”
“哦?”度修儀聞此,卻有些疑惑,“此話怎講?”
“好友來之前,公還在擔憂我們慈光之塔是否能夠拿出相匹的籌碼。”無衣師尹好心地解釋道。
度修儀聞此,也笑了:“緣是如此,那如今,公可還擔憂?”
“有師尹與度先生出馬,吾自然是不擔憂了。”太息公回道,旋即起身,“既如此,那吾便靜等四魌武會的到來了。”
兩人起身,就此送走了太息公,然而,太息公一走,度修儀便卸去了臉上的笑意。無衣師尹不語,隻引人又坐下,親自為度修儀倒了一杯茶。
“好在好友及時出現,不然,隻怕今日便難以達到目的了。”無衣師尹輕歎,他方才與太息公已是隐隐有了沖突,如若不是度修儀及時出現,隻怕他要花好大的功夫才能重新談攏。
度修儀隻道:“沒有我,師尹也能處理,度修儀隻不過給師尹提供了一個契機罷了。”
“好友輕看自己了。”無衣師尹道。
随即便是長久的沉默,這着實是十分罕見的。在其他人逐漸遠走後,度修儀和無衣師尹便很少再出現這種情況,他們總能很快地搭上對方的話,哪怕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但絕不會讓自己落到這種沉默的情況。
畢竟,有時候,孤獨實在太難熬了。
度修儀恍然想起殘魂的話語,針對言随嗎?師尹針對的究竟是言随還是言随背後的……他?
他又想起自己曾對楔子說過的話,那個時候多堅定啊,他總覺得是旁人看錯了,師尹分明還是那個師尹,隻是世事無常,師尹總得随機應變,否則哪能料理這紛擾世事?
可如今,度修儀好像不得不承認,似乎……是他錯了……
然而,要一個人承認自己的錯誤該有多難?他依然不死心,懷着希望問道:“在師尹眼中,度修儀算什麼?”
度修儀冷不丁地發問,令無衣師尹一怔,這實在不像是度修儀能問出來的問題。這種話實在太過纏綿,放在他們中間好似有些不合時宜。于是,他笑道:“好友這是什麼意思?”
度修儀打量他許久,輕歎:“昔日,我總以為是旁人誤解師尹,不知師尹苦衷,現在……”度修儀微頓,擡眼,無衣師尹似乎看到無盡蒼涼,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自己的香鬥,隻聞度修儀道,“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每個人都這麼說,可是人生于世間,誰又能一直一如往昔?每個人都是向前走的,難不成還要怪他無衣師尹往前走不成?
他面上笑意漸漸褪去,心裡卻有了猜測:“所以呢?好友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待諸事皆畢,還請師尹放度修儀與言随離開。”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度修儀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或許他早已承受不住了,如今說開了,心裡倒是好受了。
無衣師尹手下一顫,他擡眼望去,度修儀滿臉認真——他不是開玩笑。所以,終究是一個人也留不住嗎?可是明明……明明是你先闖進來的,如今卻憑一句自作多情便要抽身離去?憑什麼呢?哪裡能那麼輕易呢?
鼻間似乎又有無盡血腥蔓延,他低頭去嗅香鬥,最終輕歎:“此事容後再議吧。”
話語之中,竟是有些脆弱。若在從前,度修儀隻怕早已心軟翻篇,畢竟這麼多年,他也實在見不得無衣師尹這般模樣,可現在,度修儀隻是心下一跳,他已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總抱着一些天真的想法,哪怕他自己也知道,一腳踩進了泥潭,又哪能輕易抽身呢?
然而,從他推開門,出現在太息公的那一刻起,他與無衣師尹便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或者說,早在他選擇替無衣師尹出使殺戮碎島的那一天起,他們兩人便綁在一條船上了,除非一切了斷,否則斷然不能輕易割裂,不然對兩個人都絕無好處。他再不能容忍,也隻能忍過這段時間:“好,那便容後再議。”
隻是,哪怕他再能忍,短時間内看着無衣師尹這張臉仍是心底發寒,先是劍之初,又是言随,那下一個會不會就是度修儀?他不敢去猜測,更不敢賭,但如今卻已不敢看這個人了。這個人,實在讓他陌生極了。
于是,度修儀低聲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
玉佩之中,一直關注着動向的殘魂微愣,他明明與度修儀說過清晨事情原委,按理來說,度修儀應該也是知曉無衣師尹說的話的,又怎麼會不知道無衣師尹已經對言随說過了近些時日度修儀不會回去的話,那他有這麼說,是為了什麼?
無衣師尹微微攥緊自己的香鬥,在度修儀的目光中緩緩開口:“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那一刻,度修儀算是明了了無衣師尹的态度。他忽然想笑,無衣師尹罕見地出現了一絲一毫的猶豫,沒有說徹底撕破臉皮,還為彼此留着一份體面,他是否該感到榮幸?但這份榮幸,度修儀卻是消受不起了。
“師尹且直說吧。”他打定了無衣師尹在刻意粉飾太平,隻想看師尹如何下這個台。
無衣師尹擡眼道:“你替吾去見一個人。”
“吾又豈敢代表師尹去見人?”度修儀如斯問道。
“你之前不是已代表吾出使殺戮碎島與火宅佛獄了嗎?”無衣師尹反問,言下之意卻是又如何不能代表他去找人?
可如今,又如何能與過往相比呢?
然而,度修儀看着無衣師尹,最終緩緩地笑了起來:“好,吾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