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碼?汝那劍者好友,夠嗎?”
“吾一生荒謬,世人多以吾邪僻,後更是為吾手中觀月連番逼迫。幸遇好友,方才知曉世間真情。隻可惜,吾怕是陪不得好友繼續走下去了……”
“從此以後,望好友好好保重。”
“神魔之子?不,你隻是個異類,沒人看得起你,也沒人會追随你,你這輩子注定了孑然一身。”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不願意承認事實呢?你和我,是一樣的……”
“師尹,先生可無恙?”言随單膝跪在一旁,一手握着度修儀的手,那隻手冰涼的可怕,掌心冷汗密布,與之相同的,額上冷汗連連。
最令人心驚的是,是度修儀周身的氣息,忽而靈氣充沛,忽而魔氣肆虐,竹林中的陣法竟隐隐有了崩潰趨勢,顯然已無法支撐這場與魔氣的拉鋸戰。
“夢魇。”簡短兩字是無衣師尹診脈後給出的最後的答案,若是其它,他們還能幫幫忙,可是夢魇,他們又能如何?
“那現在怎麼辦?”言随一聽,心中焦急萬分,夢魇這種事他不曾經曆過,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厲害之處。隻是單看先生模樣,怕是好不到哪兒去。他緊緊握着度修儀的手,一刻也不願放開,生怕一放開就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無衣師尹沉吟片刻,夢魇這東西,說到底得自己扛過去,但是度修儀……
他想了想,還是令一羽賜命去找即鹿,沒過多久,即鹿一個人踏進竹林,顯然,一羽賜命被她留在了外面。無衣師尹垂眸:“言随,你且在外等候。”
言随咬緊了下唇,這個時候,他不能任性,又看了度修儀一眼,昏迷中的人神志不清,蒼白的唇張合間也不知在低喃什麼。湊過去聽了片刻,卻也隻是破碎的言語,根本猜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松開了度修儀的手,言随雙手握拳,面上盡是掙紮,直到即鹿和無衣師尹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雙拳緩緩松開,言随這才起身離開。待竹林裡隻剩下兄妹二人,即鹿直接了當地開口:“阿兄可是欲入夢?”
“然。”無衣師尹淡道,度修儀的情況耽擱不得,他也不放心讓度修儀自己一個人硬扛,也唯有入夢方能一解度修儀之危。
“但是義兄過往我們全然不知,貿然入夢隻怕不妥。”
又是一語,無衣師尹想起那日魔性大發的人,縱使入魔,這個人的眼神也是平靜的,是本性使然還是……
“再糟也得去。”不然就那日入魔狀況來看,他們這兒沒人能阻攔入魔的度修儀,屆時也再不會有一抹魂魄阻止度修儀了。
即鹿輕歎,不再多言,看着無衣師尹握上度修儀的手,退後幾步,手勢翻轉,慈光秘法,以夢為引,心神相通,以吾之身,行混沌大夢,以吾之心,換迷者清明。
一片混沌中,無衣師尹緩步前行,或許是因為度修儀失憶,所以連這夢裡都是混亂不堪的,無數紛雜畫面飛速閃過,卻教人難以捕捉到一絲一毫。
不知過了多久,無衣師尹踏出一步,耳邊聲聲嘶啞:“吾以三魂七魄祭天地,詛咒你,今生愛不成愛,恨不成恨,一生追尋皆成虛妄……”
“修儀……吾兒……”生澀的話語似乎蘊含無數意味,不待無衣師尹深思,又聞一聲癫狂:“随吾一道,血祭一啟,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就是過去,從此以後,天上地下,誰也攔不得你!”
這一聲癫狂似乎喚醒了什麼,無衣師尹面前乍現一幅畫面。
祭壇之上,戴着面具的白衣祭司舞得驚心動魄,祭壇之下,衆人狂熱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那道身影緩緩停下,台下衆人神色呆滞。
天地之祭,神鬼俱殇;血祭洗禮,洪荒蕩滅。
一瞬間,無盡血色延漫……
無衣師尹不由得握緊了自己的香鬥,漫天血色并不值得畏懼,因為他無衣師尹也殺了不少人,若是拼湊起來,大概也就是這般模樣;刺鼻血腥亦不值得變色,因為他無衣師尹日日都能聞到這股味道。
唯一值得關注的是卸下面具的人,面容竟與度修儀一模一樣!或者說,根本就是度修儀!
無衣師尹面色有些複雜,上萬人,一夕之間,屍橫遍野,這便是度修儀的能為嗎?
他轉眼看向另一個方向,靠坐在金色座椅上的男人微微擡眸,那是極淡的一眼,萬物蝼蟻,皆難以入眼。
一切戛然而止,無衣師尹卻久久不能回神,度修儀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另一方,度修儀面前是一團黑影,黑影似乎說了什麼東西,他卻聽不清。無盡黑暗中,黑影向他伸出了一隻手。鬼使神差一般,他伸出手,想要搭上那隻手。
逐漸靠近的手似乎象征着什麼,那些模糊的詞句也漸漸清晰。
“血債滿身,你還的起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不去死?”
“人世浮華,吾兒,汝可曾看透?”
“随吾一道重開天地,重建秩序,神也好,魔也罷,從此隻是過去……”
即将握上那手的刹那,度修儀心裡猛然升起一陣畏縮,他失措退後,不,我看不透,也不願開什麼天地……
祭壇之上,萬人血債,冤魂纏身,因果成劫,罪孽之下,他看不透。
人世浮華,紅塵癡纏,他做不到視若無睹,所以他也做不到什麼重開天地。
度修儀一步一步後退,背後似乎靠到了什麼,他順勢蹲下,慢慢地将自己縮成一團,耳邊是冤魂哭訴,怨魂咒罵。
是誰一手造成血劫?又是誰腳踏橫屍,自屍山血海中走入深淵?
不,不是他,那都不是他……
畫面散去,無衣師尹面前便是将自己縮成一團,甚至看上去還有些顫抖的人,像一隻害怕到極緻而瑟瑟發抖的幼獸一般。
何曾見過度修儀這般模樣?
這個人,平日最是風輕雲淡,偶爾卻又嘴貧的能氣死人,何曾有過這般脆弱的模樣?
無衣師尹一步踏近,度修儀恍若未覺,隻一味顫抖。
“好友。”
一聲輕喚,似與久遠前的一聲聲呼喚重合,度修儀身形一僵,腦海中一直模糊的形象漸漸明朗。
那是一個夜晚,白衣劍者劍影紛紛,以一己之力護住了身後百姓。
入魔的人早已沒了理智,身側黑色巨獸狂嘯,眨眼間便與劍者戰作一團,而入魔的人隻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幕。
直到劍者虛晃一招,巨獸本無智,隻知一味依靠蠻力,竟是讓那劍者憑着身法躍出了戰圈,而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挾持了入魔的人。
頸下劍鋒鋒利,入魔的人卻笑了,他伸手,劍鋒瞬間便劃過血肉,頸上頓時滲血。劍者一驚,急忙收劍。入魔的人卻趁此身形一轉,手上一個用力,任由劍鋒嵌入掌心血肉。眨眼間,長劍便換了一個方向,一劍刺入劍者肩頭,随即緩緩抽出。劍鋒之上,血色奪目。
劍者咬緊牙關,絲毫沒有後退之意。與此同時,巨獸似有感應,嘶吼着沖來,将負傷的劍者一腳踩在腳下。入魔的人漫不經心地拎着劍走近,血珠順着劍鋒滑落,那人俯視着地上的劍者:“你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