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很奇怪的人。”
“你是個很孤獨的人。”
“如此坦然,你便不怕我是個魔嗎?”
“世人大多癡愚,是人是魔都不是自己能選的,我隻知道,你是度修儀。而且,你為世人眼中之魔,我為世人眼中之邪,很配。”
模糊話語回響在耳畔,度修儀想睜眼,卻怎麼都睜不開。
“魔氣肆虐,之前好不容易修複的筋脈再遭摧殘,如這般的氣息暴動若再來幾次,怕是這副身子便受不住了。”
“掌台說,靈池或有可能助好友一洗魔氣,結果卻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無衣如何願意将好友再次置于險地?”
“你要如何?”
“吾觀掌台對好友,乃至好友過去,似乎甚為清楚……”
過去嗎?
靈绮素一個停頓,無衣師尹疑惑看去,隻見靈绮素有些驚訝地看向床榻,無衣師尹順着她的視線轉頭,床上的人面色蒼白,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淚。
本來想要開口的靈绮素再次沉默,道:“師尹要尋答案,不如等度先生恢複記憶後,由他親口告訴師尹,想來會比吾觀星台之回答可信的多。”
無衣師尹還沉浸在那滴淚的震撼中,何曾見過度修儀這般模樣?這個人,看似病弱,看似纖瘦,卻永遠都不會向别人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在無邊夢魇之中,他也不過是皺緊了眉頭,緊咬着唇罷了,從不肯露出半分兒女之态,如今卻落了淚……
所以,那個劍者,那些過往,于度修儀而言究竟是怎樣的?
“吾知師尹心系度先生,此次是吾失誤,隻是靈池确實能一洗魔氣。”
“掌台之意,無衣心領,隻是無衣斷不能再讓好友涉險,望掌台見諒。”無衣師尹聽得出來靈绮素的意思,無非是讓度修儀再入靈池,可之前一遭,若非那個劍者忽然出現,結果還不知會如何。因此,無衣師尹絕不會讓度修儀再入靈池,這份風險,他們都承受不起。
靈绮素無奈,他們也不曾想到會出現如此狀況,完全在他們意料之外。隻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強逼無衣師尹,觀星台一衆人眼睜睜看着無衣師尹輕歎,上前抱起度修儀,道:“吾會帶好友回慈光之塔,掌台不必憂心。”
面上不經意間帶了些許輕嘲,與度修儀相交以來,旁的不多說,倒是處理度修儀這一身毛病已駕輕就熟,這次少不得又得送到那片竹林了。隻是不知這回又要幾天……
抱着人便走,行至門口,無衣師尹忽而想起什麼,身形一頓,道:“與掌台所議,無衣會好好考慮。”
“且慢!”
靈绮素掌心忽現一顆碧綠珠子,她手一彈,那顆珠子便飛入了度修儀懷中,無衣師尹轉身望去,女子眉眼淺淡:“此物可用作與吾聯系,隻需以功力催動即可。”
原來是這般作用……
“雲霓,你去送送師尹和度先生。”靈绮素又道。
霈雲霓這才自榻上起了身,走到無衣師尹身側:“師尹請。”
無衣師尹微微颔首,跟着霈雲霓一步一步遠離,直到消失在衆人視野。
“此次情況,掌台可有看法?”
沉默許久,凋華顔忽而開口,如靈绮素一般,她也知道這回蹊跷,靈池可洗魔氣,亦是療傷聖地,卻反而激起了度修儀體内魔氣爆發,着實匪夷所思。
“你可有何瞞我?”靈绮素反問道。
凋華顔沉了眼色,擡眼望去,女子負手遠望,一身紅衣随風飛揚,連聲音也散在了風中:“他體内靈氣被人壓制了。”
所以,靈池之内,靈氣方不敵魔氣……
凋華顔未曾想到竟是這種原因,腦海中忽然閃現過一個猜測:是霈雲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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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籠,晚霞鋪滿天際,歸鳥啁啾。鏡水别築内,劍之初結束了一天的功課,正欲去找即鹿。一路上,他邊走邊回憶白天自己新背的書。
即鹿本來就是要來喊劍之初的,迎面就見劍之初闆着一張臉,眼神盯着地面,嘴裡還念念有詞的,模模糊糊的,也聽不太清,不過想也知道這孩子在念叨什麼。
面上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意,即鹿停了腳步,劍之初此時背的正入神,一時沒注意到前面有人,直直撞入了即鹿懷裡,即鹿順勢摟住了劍之初,随即蹲下身子,擡手揉了揉劍之初的頭:“吾兒如此用功,吾是不是該感到欣慰?”
“阿娘……”劍之初面色微紅,即鹿卻笑了,将劍之初摟的越發緊了,柔聲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看,這兒是慈光之塔,是鏡水别築,這裡有你舅父,也有你阿舅,所以無須拘謹,這兒就是我們的家,恩?”
這段時日以來,即鹿将劍之初的表現盡收眼中,這孩子實在太過乖巧,乖巧的讓人不可思議。不是說不好,隻是這樣的乖巧隻能讓人想起一個詞,小心翼翼。他小心翼翼地聽從着大人們的安排,要他讀書他就讀書,要他出去玩他就出去玩,十分順從。
度修儀還未曾察覺到,但即鹿卻察覺到了,劍之初在不安。他對這周圍一切太過陌生,但是彼時的即鹿仍沉浸在自己的愛情裡,整日憧憬着和雅狄王的未來,此後更是心神大傷,根本沒想起來自己的孩子,度修儀和無衣師尹太忙,無暇顧及一個孩子的心情,言随自己也是個孩子,還看不出來。
整個鏡水别築沒人能陪着劍之初,也就導緻了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劍之初依然十分拘謹,甚至害怕,生怕自己半分做的不對,惹怒了度修儀,惹怒了無衣師尹。
但這是不對的,即鹿摟着劍之初,眸中隐隐有着傷感,她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兄長的關懷下肆意胡鬧,而她的孩子卻這般小心翼翼……
終究,還是她的錯。
所幸她很快便調整了過來,之前是她的錯,現在她自然要好好彌補。即鹿揉了揉劍之初的頭,笑道:“阿娘做了芙蓉糕,要吃嗎?”
“恩。”劍之初沉悶地應了一聲,這副樣子看的即鹿又是一歎。她起身牽着劍之初欲要回去,卻見言随急急走來,看見兩人明顯一愣,向即鹿行了一禮便匆匆告退。
“這孩子,急什麼……”話未說完,即鹿便感到一陣氣息波動,這股氣息,是兩位兄長……
看來這芙蓉糕也得等會兒了。
即鹿輕歎,帶着劍之初便轉了方向,沒走多久,也不過堪堪走到門口,隻見一羽賜命和言随擁着無衣師尹,無衣師尹懷裡抱着面色如紙的度修儀。
這又是怎麼回事?
無衣師尹卻無暇解釋這麼多,轉向一旁竹林,将度修儀放在躺椅上,看着靈陣再起,瑩瑩綠光籠罩了陷入昏迷的人,無衣師尹這才轉了身。
“師尹,這次又是為何?”
言随的聲音帶着顫抖,第二次,他看着先生出去,昏迷着回來,蒼白的神色映在了他的腦海中,好像下一刻人便會斷氣似的,這是第二次了……
明明之前從不會這樣的,隻要好好待在鏡水别築,度修儀便總是笑着,身體的虛弱也掩蓋不了面上的燦爛,就像初見之時,男人眉眼間笑意盈盈,他坐在躺椅上并未起身,隻伸出手摸了摸面前少年的頭:“從此以後,你喚言随好不好?”少年尚有懵懂,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男人又是一笑,完全看不出病弱的神态。
那才是先生該有的樣子,不是嗎?
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僅僅一些小事便能讓他笑得開懷,一直笑着……
那一瞬間,言随心中閃過一抹念頭,卻被他死死壓下。但他的語氣卻隐隐有了質問之意,不過此刻所有人的心神都不在此處,便是無衣師尹,也隻以為他隻是過于憂心方一時失言。不過這對師尹而言,并非壞處。畢竟,這也是羁絆。
“不小心出了一場意外,接下來這段時日勞你們繼續照顧他。”無衣師尹并沒有解釋的打算,隻細細囑咐了言随與一羽賜命二人。
轉眼看見即鹿,無衣師尹面色緩和下來,柔聲道:“放心,無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