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之初一聲疑問,言随頓時換了神色,笑道:“可是有何疑問?”
劍之初登時被他轉移了話題,拿着書便湊了過來,絲毫不曾注意到言随僵硬的身子……
而另一邊,度修儀看着言随的背影,尴尬地扇着扇子,這孩子,怎麼搞的好像他是什麼蛇鬼猛獸似的?
他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的房門,輕歎,随手布了個結界便徑直走向了院門處的竹林,他的一天大多都是在那裡度過的,唯有那裡才能安撫他體内躁動的兩股氣息……
———————————————————————————
“可還有什麼不适?”
無衣師尹坐在榻邊,一手按住了欲要起身的即鹿,輕道:“你身子不好,好好歇着吧!”
即鹿咬着唇,掙紮着起了身,無衣師尹欲攔,卻被她一把拂開。待她終于坐起身,一隻手緊緊抓着無衣師尹的衣袖,在無衣師尹關懷的神色下,薄唇微顫,刹那間淚流滿面:“阿兄,我錯了……”
不聽教誨,妄加輕信,最終所托非人,是為一錯;
不知悔改,固執妄為,最終自食苦果,是為二錯;
不信善言,妄加猜疑,險些兄妹離心,是為三錯……
她一向自負聰慧,卻終于錯的徹底,錯的離譜……
千言萬語都不抵這一句“我錯了”,想他無衣師尹親緣淡薄,父母早逝,隻剩眼前這個妹妹,他唯一的小妹,一手帶大的小妹……
又有什麼能割斷他們之間的血脈聯系呢……
“莫哭,為兄也有錯,是為兄不好……”無衣師尹擡手撥了撥即鹿的額發,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的小妹從來不哭,被人嘲諷沒有父母的時候,被人羞辱女子不堪教導的時候,他的小妹隻會在他面前笑着,笑着說有阿兄就夠了,笑着說非要讓那些瞧不起女子的男人們看看,女子到底能做到哪般……
無衣師尹能給的,竟也隻有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
年紀漸長,地位漸高,連這樣的動作也沒了,兄妹間到底漸漸疏離。他用自己的心思揣測着周遭的一切,他不信小妹能自己走出這段錯誤的感情,故而明知小妹個性倔強,仍是一味逼迫,也怪不得小妹會走上偏頗。
這件事,到底是兄妹兩人都錯了……
即鹿哽咽着,執迷了這麼久,蓦然回首,卻發現自己竟然越走越偏,甚至于差點丢了自己原本的性子,于她而言,可謂是不小的打擊。
無衣師尹從未有過這般安慰人的時候,話語似乎都哽在了喉間,怎麼都說不出來,最終也隻能抛下男女大防,将即鹿輕輕摟到自己懷裡,輕喃:“吾無衣之小妹,還從未曾哭過鼻子。這次哭過,别再哭了……”
第一次被兄長摟在懷裡,濃烈的熏香卻讓人内心無端安穩,當即鹿聽見無衣師尹的輕喃,眼中又是一陣酸澀,拽着無衣師尹的手越拽越緊……
再哭這一次,這次哭過之後,她仍是無衣師尹的小妹,是那個原本的即鹿,是一個要學着怎麼做好一個母親的即鹿,就再哭這一次……
———————————————————————————
多年之前,永晝的慈光之塔的黑暗來的猝不及防,從剛開始的短短的一瞬,到如今最後一抹霞光漸漸消失在天際,黑夜悄然籠罩了這一方地界,月亮在夜空中盡情散發自己的光芒,控制着長達數個時辰的夜晚……
卻是物非人亦非……
懷中的即鹿哭的累了,在無衣師尹懷中睡了過去。無衣師尹輕柔地将即鹿放在了榻上,卻并未曾離開。他擡眼看向窗外,月光皎潔,灑下的銀輝看上去異常純潔。他忽而沉了眼色,再如何皎潔,也擋不住這逐漸深沉的黑暗。
依稀回到楔子離開慈光之塔前往觀星台那日,無衣随着澈寒師尹離開,晚霞遮天,帶着令人驚心動魄的凄豔,那抹紫色的身影目光悠悠,眼中是曆盡世事的滄桑。
“慈光的黑暗,絕不僅限于此。你該如何做呢?”
“回師尹,自當竭盡所能,驅盡黑暗。”
“有光便會有暗,黑暗如何能驅盡?”
“當慈光之光灑滿大地,黑暗自然無所遁形。”
“你能做到嗎?”
“吾會盡力做……”
耳畔似乎還萦繞着那人最後的一聲輕笑,那抹身影踏着霞光,一步一步,身影逐漸拉長:“你卻比我适合……”
含糊不清的話随着那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他眼前,适合什麼?
而今,無衣師尹終于明白,那最後一句的意思……
澈寒師尹一生光風霁月,從不屑于那些腌臜手段,故而在慈光的沉疴之前,他看透,卻無能為力。而無衣師尹,卻是将慈光利益看的高于一切,甚至不惜因此讓那雙曾經撫琴烹茶的手沾滿血腥,不惜沾染滿身風霜……
介意嗎?
或許剛開始介意過,但既然走到現在,早已不是是否介意的問題了,他,必須得走下去……
如今,即鹿已被卷入慈光黑暗,原本稍有平靜的慈光之塔也因着即鹿一事再次躁動,想起自己交給撒手慈悲的那份名單,無衣師尹的眸色越發暗沉。
他一直走在掃除慈光沉疴的路上,卻因為諸多限制而束手束腳,不斷妥協,以期緩慢改變,如今……
或許有些動作是該加快了……最起碼……
吾要他雅狄王不得安甯,為其所為付出代價;
吾要小妹安然立足慈光,不必隐忍流言蜚語;
吾要慈光之塔重回永耀,掃除多年沉疴弊病;
無衣師尹,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