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腳程都不慢,沒多久就回到了鏡水别築,甫一踏入,度修儀便鎖緊了眉頭。澈寒逝世,鏡水别築便歸了他,他幾次修繕,早已将這地方都握在自己手中,自覺這裡任有什麼動靜也瞞不過他,而如今……
言随出去了?他竟還未曾感知到……
“怎麼了?”
無衣師尹對他的情緒變化感知極準,幾乎一瞬間便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度修儀卻是搖了搖頭,道:“無妨。”
見他一副不願開口的模樣,無衣師尹也不多問,就在此時,隻見劍之初神色慌張,踉踉跄跄地從即鹿屋裡跑了出來,一見度修儀如同見了主心骨一般,當即喚道:“阿舅,娘親暈過去了!”
“怎麼會?”
度修儀隻覺得臉上着實臊得慌,虧的他前不久還自信滿滿地與無衣師尹說即鹿的身子調養的差不多了,結果剛好無衣師尹過來,剛好即鹿暈了過去……
出門前不是好好的嗎……
無衣師尹現下也無心追究這些,疾步向即鹿的房間走去。度修儀摸了摸鼻子,牽上了劍之初,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阿舅,娘親她……”
“放心,有你舅父在呢!”
看着無衣師尹進了屋,度修儀方欲帶着劍之初進去,手中忽而傳來一陣力道,但聞劍之初悶悶道:“阿舅,舅父……是不是不喜歡我……”
度修儀身形一僵,頓時沉默,這個問題他答不了……
任何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看到自家妹妹為了别的男人忤逆自己,尤其是當那個男人還可以說是自己的敵人的時候,大概都會覺得不高興……
無衣師尹将即鹿放在手心裡疼了那麼多年,然而一個雅狄王便讓兄妹的感情出現了裂痕,無衣師尹怎能不恨?而體内流着雅狄王血脈的劍之初,又如何能教無衣師尹高興……
“阿舅……”
“小孩子别想太多,你是你娘親的孩子,你舅父心裡惦念着你呢!隻是啊,他太忙了,不能時時照看你,但他心裡還是有你的,你看,阿舅我不就是奉了他的命令來教你的嗎?”
度修儀笑着摸了摸劍之初的頭,絲毫不覺得自己歪曲一些事實有什麼不對。
正當此時,言随緩緩走了過來,一見度修儀就變了神色,度修儀自然也發現了他,微皺眉頭:“這是去哪兒了?”
言随低着頭抿緊了唇,一言不發,任由度修儀打量着自己,直到身上迫人的視線離開,方才擡眼悄悄望去,便見度修儀給了他淡然一眼,當真平淡如水……
攥緊了手裡的溫涼,言随欲要開口,誰知度修儀轉身帶着劍之初進了房間,他也隻能暫時按下,跟着便進了屋。
室内擺設俱是照着即鹿的喜好來的,隻是從前的即鹿桌上總少不了秘籍,她雖為女子,卻甚是聰慧,便連劍道之上也是天賦甚高。
無衣師尹不願埋沒了她,但凡是她要的書,基本上沒有不滿足她的,故而從前的即鹿雖說看上去是個普通的閨秀,實則劍法權謀樣樣不少,不得不說無衣師尹教養的不錯。
隻是這般出色的女子……差點兒折在了愛情之上……
如今的桌上淩亂地鋪着幾張紙,字不成字,畫不成畫……
度修儀輕歎一聲,“情愛”二字,果真傷人……
“郁結于心,這口瘀血吐出來也就好了……”無衣師尹移開手,為即鹿蓋好被子,一邊淡道。
聽了這句話,度修儀這才松了一口氣,無衣師尹既将即鹿交給了他,他自然要照顧好即鹿,若是即鹿在他這裡出了什麼差錯,莫說無衣師尹,便是他自己也難以原諒自己……
片刻,即鹿便悠悠轉醒,度修儀當即帶着言随和劍之初退了出去,劍之初還是擔憂的,眼神不住往後瞄,度修儀卻一把關上了門,摸着他的頭道:“放心,你娘親既然醒了,就沒事了。”
“可是……”
“你娘親最希望的是看你好好的,你好,她便好了……”
劍之初抿着唇,年紀尚幼的孩子對大人的話總是十分相信的,尤其是劍之初這樣的孩子。他越過度修儀,隻看到了緊閉的房門,再看度修儀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最終也隻能妥協,由着度修儀又給自己布置了一堆任務,這才魂不守舍地離開。
“……先生……”
待劍之初離去,度修儀尚未說些什麼,言随就一步一步挪到了他跟前,少年青澀的臉上是遮掩不住的忐忑。
度修儀方欲開口,隻見言随忽而緊閉雙眼,雙手捧着一枚玉佩遞到了他眼前,語速飛快道:“未經先生允許,言随擅自出門,言随有錯,該當領罰!”
他頓了一下,許久方又放慢了語氣,“今日是言随拜入先生門下滿一年的日子,言随頑劣,令先生多有費心,心中着實有愧,還請先生收下這枚玉佩……”
翠綠色的玉佩剔透異常,一眼看過去便知成色極好,玉佩之上規規矩矩地刻着一個“度”字。度修儀有些茫然,這樣的玉佩,他似乎曾經有過一枚的……
忽而,他似想起什麼,解下腰側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之上刻着一個“儀”字。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上面摩挲片刻,這枚玉佩是他那日昏迷醒來後突然出現的,就落在他的心口上,應是與他關系匪淺……
但是,他應該還有另一枚玉佩的,他依稀記得還有一枚的,那……那一枚呢?不知為何,心裡卻是惦記的很……
“先生……”
言随的表情十分忐忑,度修儀恍然回神,他擡手接過那枚玉佩,言随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卻隻見度修儀将自己的玉佩又系回了腰間,而言随送的那枚卻被度修儀收入袖中,眸色又瞬間黯淡……
這一切,度修儀都未曾發現,他隻看着言随低着頭,以為少年怕他懲罰,他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個孩子,也不能拘的太緊了,便道:“你有心了,先回書房吧,将今日落下的都補上。”
“……是,多謝先生。”好一陣沉默,言随嘴唇蠕動,最終也隻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先生不曾因此罰他,不是嗎……
他猛然轉身,動作依舊不慌不忙,隻是回來時的滿腔欣喜已不知去向何處。他明明該高興的,今日是他拜師滿一年的日子,先生也收下了他的禮物,他該高興的……
腳下忽而一個踉跄,言随匆忙伸手抓住身側的石桌,這才穩住了身形。忽而想起什麼,他驚慌回頭,隻見度修儀眉頭緊皺,随即便是一聲關懷入耳:“小心些……”
“是。”
一句應和,無聲抓緊了掌下石桌,言随任由心中心緒雜亂,狼狽地逃出了度修儀的視線,直到進了書房,關上門,方才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言随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