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的走廊盡頭，窗外細雨斜斜落下，打在泛着舊痕的玻璃上，發出極輕的、近乎耳語般的聲響。

夜晚的校園空無一人，隻剩下雨絲與偶爾路燈閃爍的光點，在濕潤的空氣中悄悄交錯。

空氣潮濕，帶着一點泥土和青草的新氣息，透過半開的窗縫緩緩飄進走廊。每一塊地磚，每一道牆角縫隙，仿佛都被這場雨浸潤得柔軟了幾分。

夜淩霄攏了攏手裡的資料，腳步在地磚上落下極輕的聲音。旁邊的白羽辰也默默跟着，兩人的影子被昏黃的燈光拉長，又交疊在一起。

沒有誰先開口。

但沉默卻并不讓人感到窒息，隻是靜靜流動着，像一條緩慢卻溫暖的暗流。

從實驗樓出來時，雨還在下，地面濕漉漉的，水窪裡映着模糊的燈影。

夜淩霄站在門廊下，略微偏頭，看了身側的人一眼。白羽辰手裡拎着兩人的外套，正低頭抖了抖他那件，動作自然又熟練，仿佛很久以前就習慣了這樣的照顧。

“要不要……直接回宿舍？”白羽辰輕聲問，聲音因為空氣濕潤而格外溫軟。

夜淩霄微微頓了頓，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先吃點東西吧。”他說，聲音壓得很低，但有種幾乎不容拒絕的認真。

白羽辰愣了一下，随即勾起一抹輕淺的笑，順着他的話點頭：“好。”

兩人撐着一把傘，在寂靜無人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傘面上落着細密的雨點，傘下是交錯的呼吸與腳步聲，一如他們緩慢卻堅定靠近的心情。

今晚，注定無法用一句“晚安”就結束。

夜色更深了些，雨勢漸小。

夜淩霄和白羽辰找了家還沒打烊的小食堂，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暖黃色的燈光灑在桌面上，打濕了兩人微微卷起的衣角，也讓空氣中那點未散盡的濕意變得溫和了些。

白羽辰點了一份簡單的熱湯和炒飯，夜淩霄也跟着要了碗面。兩人安安靜靜地吃着，沒有太多話。偶爾擡頭的時候，會在對方眼裡撞上一瞬微不可察的柔軟。

吃到一半，白羽辰突然放下筷子，擡眼看向夜淩霄，聲音很輕：

“霄霄……待會兒回宿舍，要不要……好好聊一下？”

夜淩霄微微一怔，手裡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停，随後輕輕落在碗沿。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路燈下的水窪倒映着零星的星光，空氣清透而微涼。

他擡眸看向白羽辰，對方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着。

夜淩霄很少遲疑太久，他低聲應了一句：“……好。”

短短一個字，卻像是在心裡按下了某種開關。

兩人都沒再說話，隻是默契地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回到宿舍後，李明澤和張宇航已經外出還沒回來，宿舍空蕩蕩的，留下一片難得的清淨。

夜淩霄放下背包，熟練地幫白羽辰把筆記本電腦和資料疊好放到桌上，又轉身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

白羽辰沒有出聲，隻在陽台那邊站了站，推開了半扇窗。

初春的夜風帶着雨後的清新撲面而來，吹動了他額前幾縷碎發。

宿舍裡很靜，隻剩下水壺咕嘟咕嘟的聲音和偶爾一兩聲遠處傳來的笑鬧。

白羽辰靠着陽台欄杆，回頭看了一眼屋裡的夜淩霄。

他正專心地把兩杯熱茶放上桌，指尖劃過杯壁時帶着一絲小小的克制，仿佛連每一個細節都在努力把這場即将開始的交談，準備得足夠妥帖、足夠溫柔。

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但空氣裡已經悄悄彌漫出一種叫做“認真”的預感。

這次，不再是彼此猜測、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而是真正的，想把自己完整地交到對方面前。

夜淩霄擦了擦手，走到陽台門口，在白羽辰旁邊停下。

“去陽台聊吧。”

他說，語氣平靜而堅定。

白羽辰輕輕應了一聲，随着他一起走向那個他們無數次并肩過的小小角落。

夜風微涼，星光遙遠。

屬于他們真正的長談，終于要開始了。

夜晚的風柔和地拂過宿舍陽台，帶着一絲雨後青草的氣息。

白羽辰靠在陽台欄杆上，手裡捧着一杯還冒着熱氣的茶，指尖貼着杯壁，似乎也在借着溫度，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

夜淩霄站在他旁邊，沒有打斷，也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陪着，目光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間。

白羽辰垂下眼睫，輕輕呼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開口了，聲音有點低啞，卻意外的溫柔：

“……霄霄，我小時候啊，挺怕浪費時間的。”

夜淩霄偏了偏頭，眉眼微動，似乎有些意外。

白羽辰輕輕笑了笑，指尖沿着杯身轉了轉，語氣帶着一點自嘲：

“家裡做醫學工程的，爸爸是公司董事長。從很小很小開始，他們就跟我說——科技的意義，最後要落地，要應用，要變成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論文、專利、項目轉化，這些才是能被承認的。”

他停頓了一下，擡頭看着夜淩霄，眼神裡有一點輕描淡寫的無奈。

“所以我從來都很怕，努力被浪費。怕學了半天，做了半天，最後什麼也沒留下。”

他說着，微微勾了勾嘴角，卻沒有笑意。

夜淩霄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慢慢把自己的茶杯放下，轉身面對他，肩膀輕輕靠在他身邊的欄杆上。

那種幾乎無聲的靠近，讓白羽辰心底緊繃的一根弦悄悄松了幾分。

他垂眸，繼續說道：

“後來讀書、做項目，我總是想着，要走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好每一步都有成果，有記錄，有人看見。”

他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夜晚的安靜。

“不是為了名利，也不是為了炫耀……隻是……”

白羽辰咬了咬唇，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補上後半句：

“隻是想——如果未來有選擇權的話……我也想帶着你，一起站到那個可以自己決定路的地方。”

夜淩霄微微睜大眼睛，睫毛在夜色下輕輕顫動。

白羽辰沒有看他，隻是低頭笑了笑，聲音更低了些：

“你太厲害了，霄霄。你的數據、你的模型、你的研究……我見過那麼多人，沒人像你這樣。”

“可是這個世界，有時候不是隻看誰更優秀。”

“有些人一輩子也出不了實驗室，隻是因為他們太晚被看到，或者……根本沒人願意拉他們一把。”

說到這裡，他終于擡起頭，眼神清亮而堅定地看着夜淩霄。

“我不想讓你變成那樣。”

“我想和你一起，讓别人不得不看見我們。”

“……這樣，不管以後走到哪兒，你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自己想走的路。”

說完這句話時，白羽辰自己也有點怔住了。

因為太認真了，所以聲音有點發抖。

夜淩霄沒動，他隻是靜靜地聽着，眼底的光一寸寸變深。

指尖在身側微微收緊，仿佛被什麼溫熱而滾燙的情緒撞了一下。

陽台上的風吹得輕而緩慢。

夜淩霄擡手，輕輕替白羽辰撥開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動作慢得仿佛怕驚擾什麼。

白羽辰怔了一下，耳尖悄悄紅了。

夜淩霄輕聲說道，聲音很低很低，卻帶着一種笃定：

“……我知道了。”

隻是短短四個字，卻像是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回應。

白羽辰眨了眨眼，低頭悶笑了一下，聲音帶着一絲放松的柔軟：

“所以啊……對不起霄霄，我不是想搶走你的成果，也不是想和你争。”

“我隻是……太怕了。怕我們明明可以走得更遠，卻因為我猶豫了、慢了，害你錯過了什麼。”

夜淩霄靜靜地看着他，眼底的柔光幾乎能溢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偏過頭，靠在白羽辰肩上，聲音帶着一絲近乎聽不見的歎息：

“……傻子。”

白羽辰微微一怔，随即也低頭笑了，伸手順了順夜淩霄柔軟的後發。

風繼續吹，夜色溫柔。

一切的誤會和拉扯，在這一刻慢慢安靜下來。

他們并肩站着，誰也沒有離開。

在這個小小的陽台上，彼此的溫度通過指尖、肩膀，安安靜靜地交織在一起。

夜晚的風輕輕拂過陽台，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潮氣。

白羽辰靠在欄杆上，眼神溫柔地看着夜淩霄，沒有催促，隻有一種安靜的等待。

夜淩霄指尖摩挲着杯子，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權衡着要不要說出口。

然後，他慢慢開口了，聲音低啞而平靜：

“……其實，我并不是天生冷靜的人。”

白羽辰微微一怔，下意識收緊了手中的杯子，目光一寸寸落在他側臉上，眼神溫柔得像是能把人包裹起來。

夜淩霄沒有去看他，隻是垂着眼睫，指尖輕輕扣在杯身上，一下一下，像在平複心跳。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我爸媽工作很忙，經常在國外。家裡雖然有安排好的生活……但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陪伴。”

他說得很平靜，就像是在叙述一份再普通不過的日程表。

“他們總說，‘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夜淩霄輕笑了一下，聲音裡帶着幾分自嘲。

“可每一次，真正擺在我面前的選項，都隻有那幾條：選這個學校，走這條路，做這個計劃。‘自由’，隻是他們安排好的劇本裡的自由。”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克制某種情緒。

白羽辰沒有打斷，隻是悄悄靠近了些，肩膀輕輕碰到他的手臂，傳來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溫熱。

夜淩霄的聲音又低了一點，像是怕夜風聽見似的：

“所以，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屬于我的。”

“親情、社交、未來的方向……都不是我能真正決定的。”

他的指節微微收緊，骨節分明的手在杯子上敲了一下，發出輕輕的聲響。

“……但至少，實驗是我的。”

“數據不會說謊，模型不會背叛，結果是努力得來的。”

“我能一步一步驗證，推導，構建。那些是我自己創造的。”

他說到這裡時，聲音變得很輕，卻有一種異樣的堅定。

白羽辰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隻是把杯子放到一邊，悄悄伸手，握住了夜淩霄握杯的那隻手。

掌心的溫度順着指尖傳過來，暖得讓人幾乎有點想掉眼淚。

夜淩霄微微垂眸，看了眼兩人交疊的手指，指尖輕輕顫了一下，但沒有抽開。

他輕輕呼了口氣，繼續說道：

“所以，我才會那麼在意科研。”

“不是為了名利，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麼。”

“隻是因為，隻有它，是我能真正握得住的東西。”

夜淩霄擡起頭，目光終于對上白羽辰的。

那一瞬間，白羽辰看到他眼裡的光——

敏感、脆弱，又倔強得令人心疼。

“如果連這個也失去了……”夜淩霄輕聲說道，聲音裡帶着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我不知道，我還能握住什麼。”

白羽辰沒有說話，他隻是伸手，把夜淩霄攬進懷裡，像擁抱一個失而複得的珍寶。

夜淩霄愣了一下，本能地想推開，但白羽辰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動作溫柔而堅定。

“……不會失去的。”

白羽辰低聲在他耳邊說，聲音帶着一點微微的顫抖。

“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得到。”

“而且——”

他頓了頓，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勇氣，補上後半句：

“即使有一天全世界都不承認你，我也不會離開你。”

夜淩霄怔住了，呼吸仿佛在那一瞬停滞了。

他擡起頭，看着白羽辰那雙亮得幾乎要溢出光來的眼睛。

沉默了很久，他輕輕笑了，低低地，像是終于放下了什麼沉重的東西。

然後，他伸手，回抱住白羽辰，把臉埋在他肩窩裡，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謝謝你，羽辰。”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

謝謝你，願意站在我身邊。

謝謝你，讓我不再隻是一個孤零零站在風裡的人。

夜淩霄抱着白羽辰，肩膀輕輕顫着，指尖扣在他背後的襯衫上，像是怕一松手，這份溫暖就會從指縫中流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低地開口，聲音悶悶的，帶着細微的鼻音：

“……其實，高中的時候，我不是沒試過試着靠近别人。”

白羽辰一愣，輕輕收緊了環在他腰間的手，什麼也沒說，隻是用力抱了抱他。

夜淩霄低着頭，聲音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剝開舊傷：

“那時候，有一個男生……隻有他跟我關系很好，我以為，他……可能也會喜歡我一點點。”

他頓了頓，呼吸微微發緊。

“所以有一天，我鼓起勇氣，給他寫了一封信。”

“結果，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讀了出來。”

“還笑着問我——‘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