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淩霄敲下最後一行代碼,屏幕上出現了簡短的提示框:“數據整合完成。”
他靜靜地盯着那一行字,好半天沒動。
實驗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文件歸檔、桌面清理,動作一絲不苟,仿佛隻要忙着,就能掩蓋掉心底那些無法忽視的噪聲。
收拾到最後,他在桌角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便當盒。
是白羽辰前幾天帶過來的,裡面曾裝着他愛吃的番茄牛腩飯。還帶了三明治,和一個他最喜歡的草莓慕斯。
夜淩霄怔了怔,伸手去拿,指尖觸到塑料蓋的一刹那,卻又緩緩收了回來。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那隻安安靜靜躺着的便當盒上,眉間不自覺地擰起一抹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
“也許,我已經不是他想要的搭檔了。”這個念頭,像細細的針一樣,悄無聲息地紮進了心髒最柔軟的地方。
他收回手,默默将便當盒塞進抽屜裡。
像是把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也一并藏了起來。
實驗室空蕩得過分,空調出風口發出低低的嗡鳴聲,帶着一種淡淡的、被放大的孤獨感。
夜淩霄背靠着椅子,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不擅長吵架。
從小到大,他總是習慣了隐忍——把所有情緒打磨到最小聲,連生氣的時候,都是冷着臉,靜靜沉默。
但這次,面對白羽辰,他沒能控制好自己。
他知道白羽辰的邏輯沒有錯,也知道自己的堅持并非完全合理。
可當争執的第一句話出口,當他聽見自己冷冷地說出“你總是隻看結果”的時候,他就隐約明白——
自己不是在反駁白羽辰的方案。自己是在害怕。
害怕他們走得越來越快,快到自己再也追不上。
害怕有一天,白羽辰會厭倦他緩慢的、近乎固執的科研節奏,轉身選擇更高效、更利落的搭檔。
不是不信任白羽辰。
是太在意了。
在意到,連一點點被拉開的距離,都能讓他慌張。
夜淩霄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指——修長而蒼白,微微蜷緊,指節發白。
掌心溫度涼得吓人,像是剛剛丢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很清楚,白羽辰不是那種輕易動搖的人。
可理智告訴他,關系是需要維系的;而本能卻在嘲笑——
“你連自己都沒辦法肯定,又憑什麼要求别人一直留在你身邊?”
思緒翻湧得像一片無聲的潮水,将他整個人都一點點吞沒。
他想起那天在湖邊,白羽辰牽起他的手,說“我們一起面對未來”。
想起在展廳前,白羽辰輕輕拍着他背,溫柔地說“你教會了我很多”。
那些畫面,都還清晰得像昨晚才發生過。
可就是因為太清晰,才讓他此刻感到無比害怕。
如果他們之間的步伐開始錯開了呢?
如果他,再也跟不上白羽辰的光了呢?
夜淩霄輕輕叩了叩桌面,聲音在空曠的實驗室裡回蕩開來,像是在逼自己冷靜。
「别想了。」
「反正從一開始,就不該奢望太多。」
「他走得再遠,也不怪他。」
可就算是這樣想,心髒還是抽緊着疼。
他撿起桌上的記事本,翻開一頁空白,在上面慢慢寫下一行字。
——隻要能繼續在他旁邊,就好。
他盯着這行字,眼睫低垂,像是在強忍着什麼情緒。
良久,他合上本子,站起身,拿起外套,背影冷靜得近乎沉默。
離開實驗室時,他回頭望了一眼。
空蕩蕩的實驗桌,便當盒安靜地躺在抽屜裡,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夜淩霄收回目光,扣緊門鎖,推開門走進夜色裡。
晚風撲面而來,帶着初秋的涼意,拂過他略微僵硬的側臉。
他低頭,将手塞進口袋,慢慢走進寂靜的林蔭道。
夜空很黑,星星也藏起來了,隻有路燈在風中微微晃動,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心裡悄悄想:
“沒關系。你要走得更遠,那就走吧。我……會在原地等你。”
他始終沒學會,怎樣用漂亮的話語去挽留一個人。
但他知道——隻要是白羽辰,無論走到哪裡,他都會在。
就算最後,隻能遠遠望着,也沒有關系。
這一夜,夜淩霄走了很久很久。
他沒有回頭,像是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走不動了。
風吹過路旁的樹葉,發出微弱的沙沙聲。
他聽着這些細碎的聲音,默默地告訴自己:
「再等等吧。等他回頭的時候,我還在。」
哪怕隻剩下一點點希望,他也願意,永遠站在那裡。
夜已深。
宿舍樓道裡隻剩下零星的光,一層又一層的安靜,像是把所有聲音都封在了門闆之後。
夜淩霄推開宿舍門,沒有開燈,隻是摸黑走到床邊,動作盡量輕緩。他聽見白羽辰的桌前椅子動了一下,随後一陣細微的窸窣,像是對方也剛剛回來。
兩人沒有說話。
像是默契地避開了彼此。
夜淩霄脫下外套挂好,轉身鑽進床鋪,拉上床簾,隔絕了外界的光線。
簾子輕輕晃了晃,又歸于平靜。
他拿出筆記本,在昏黃的床頭燈下翻到最後一頁。
空白的一頁,在這靜夜裡顯得刺眼。
夜淩霄拿起筆,頓了頓,最終緩緩寫下幾個字——
“也許我不是你想要的搭檔了。”
墨迹在紙上緩慢滲開,他盯着那行字,指尖無聲地收緊。
寫完以後,他沒有合上筆記本,隻是靜靜地看着它。
一遍又一遍。
仿佛隻有盯着這些字,他才不會失去自己。
床簾另一邊,白羽辰也沒有睡。
他靠在床上,手機屏幕亮着,指尖在備忘錄上緩慢敲下幾個字。
他一邊打,一邊删,删了又打。
最終,他留下一行簡單而刺痛的話——
“我們之間,也開始過拟合了嗎?”
白羽辰盯着這行字,心口像被什麼壓着。
他一直以為,彼此的默契足夠穿越所有分歧。
可今天,他們卻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最傷人的話。
白羽辰攥着手機,想點保存,又覺得可笑。
這行字,他寫得太晚,卻又像藏了很久。
指尖在發送鍵上停留了許久,最終他退出了頁面,把手機扣在胸口,閉上了眼。
文字沒有送達。
情緒也沒有出口。
宿舍裡安靜得像被整個世界遺忘了,隻剩下兩道幾乎同步的呼吸聲,在各自床簾後淺淺起伏。
他們之間隔着一層薄薄的空氣,一道隐形的簾幕,像是任何一點輕微的觸碰,都可能讓那條原本溫柔連接的線徹底斷裂。
夜淩霄側躺着,抱着筆記本,聽着外頭幾不可聞的夜風聲,睜着眼,一動不動。
白羽辰仰躺着,手臂壓着眼睛,心跳沉緩而沉悶,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兩個人都睡不着。
但也都沒有再去觸碰對方。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夜色越發深沉,連偶爾經過樓下的風聲,都顯得特别清晰。
宿舍外頭,星星稀稀落落。
宿舍裡,兩個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備忘錄,咬着牙,死死忍着那些想要伸出的手、和想要說出口的那句:
“我沒有想放棄你。”
可惜,誰也沒能開口。
他們都太驕傲,也太害怕。
怕一開口,就會暴露出自己藏了很久的軟弱和不安。
所以隻好在最深的夜裡,獨自攥着這些沒能送達的話語,熬過這一場長得不像話的冷戰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