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陽光透過實驗室的百葉窗,斑駁地落在長桌上。空氣裡彌漫着微弱的冷氣味,還有打印機間歇性運作的嗡嗡聲,一切都如往常一樣,甚至比往常更安靜。
小組内部的例行會議仍然正常進行着。
夜淩霄翻開筆記本,神色平靜地聽着張宇航彙報進度,偶爾提問,偶爾點頭。
白羽辰坐在他左前方的位置——和過去不同,不再并肩,而是隔着一段可以輕易被忽略、卻又實實在在存在着的距離。
“關于模型參數,我覺得可以優化一下這塊的數據流向。”
夜淩霄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指尖敲了敲屏幕上的一處公式。
“嗯,我來修正。”白羽辰沒有像往常那樣自然地搭上話茬,隻是簡短地回應,指尖在鍵盤上迅速敲擊出修改指令。
沒有多餘的補充,沒有以前那種彼此眼神一對就能接住的默契,隻剩下最必要的溝通,像是把關系收攏成了最簡約的骨架,隻留理性,不動感情。
李明澤坐在一旁,感受到氣氛的微妙變化,手裡的筆轉了兩圈,又默默放下。他看了看白羽辰,又瞥了夜淩霄一眼,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
會議結束後,白羽辰收拾好文件,利落地合上電腦,沒有等人就自顧自走了出去。
夜淩霄慢了半拍,等到所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拎起自己的資料袋,獨自跟了出去。
走廊上,日光明亮,過道兩旁是零星的學生在複習,交頭接耳的聲音細碎又遙遠。
兩人之間,隔着一步遠的距離。
白羽辰低着頭刷着手機,步子不緊不慢。
夜淩霄擡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調整步速,讓自己的腳步聲不會剛好和他重疊。
從前,他們總是并肩走着,偶爾無聲地交換一個眼神,一個輕笑,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麼。
而現在,就連并肩,仿佛也成了一種需要小心翼翼規避的事。
夜淩霄回到宿舍後,把資料放在桌上,站了好一會兒。
桌角還擺着之前白羽辰順手給他留的便簽紙,上面寫着:“淩霄,晚飯别忘了吃,别太拼。”
那是他們上一個項目沖刺時的日常,現在卻顯得格外紮眼。
他伸手去拿,又收了回來,隻是淡淡地合上台燈。
夜色沉下來,校園裡開始有了秋天特有的微涼。
夜淩霄拉開窗戶,涼風拂過指尖,他看着窗外星星點點的燈光,突然有點說不上來的疲憊。
明明一切都還在繼續,項目進展也很順利,可心裡的某個角落,卻空了很大一塊。
明明什麼都沒發生,可好像,什麼都不對了。
傍晚的自習室,窗外晚霞一片燦爛,地面上映着暖金色的光。屋内幾台電腦嗡嗡作響,偶爾有翻動書頁的聲音,顯得格外安靜。
白羽辰低頭敲着代碼,神情專注。
夜淩霄坐在他右前方的位置,一邊整理數據一邊做着筆記,兩人之間的距離依然恰到好處地維持着,仿佛心照不宣地不去打破那層隐形的界限。
李明澤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他放下手裡的馬克筆,伸了個懶腰,故作輕松地打趣道:
“哎,怎麼你倆最近不像連體嬰了?”
這句話一出口,安靜的氣氛微微一滞。
張宇航拿着水杯路過,聞言咳了一聲,笑着打圓場:“是啊,前陣子還天天‘雙人套餐’,怎麼最近分開營業了?”
李明澤以為自己隻是随口一開玩笑,能像以前那樣引來兩人輕松的回怼,哪怕是夜淩霄式的冷冷反擊,也好。
可白羽辰隻是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聲音溫和得毫無破綻:
“沒事,最近都比較忙。”
語氣太自然了,自然到讓人不知道怎麼接話。
李明澤愣了愣,笑容有點僵,隻能讪讪地撓了撓頭:“也是哈,大家都大四了,事情多得飛起。”
氣氛短暫地凝滞了一下,又迅速歸于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張宇航走回座位,默默發了條信息到群裡:“小組氛圍怪怪的.jpg”
風夜辰靠在窗邊,耳機挂在脖子上,一隻手插兜,眼神淡淡地掃過屋内的兩人。
他沒出聲,隻是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
他看得出來——
白羽辰笑得太用力了,連帶着脖頸僵直。
而夜淩霄……那個向來冷靜的人,今天連翻頁動作都比平時要慢半拍。
他們的疏離,不是生疏,而是小心翼翼地收着情緒,像在極力避免某種更大的崩裂。
休息時間短暫結束,自習室又恢複了鍵盤敲擊聲和翻書聲。
白羽辰低頭盯着屏幕,指尖在鍵盤上敲着,卻感覺什麼都敲不進去。
他耳邊回響着剛才李明澤的話,和自己下意識說出的那句“沒事,我們都忙”。
——沒事?真的沒事嗎?
明明在意得要命,卻連解釋的勇氣都沒有。
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執着了?是不是,一直以來夜淩霄都是在遷就他?
是不是,他終究還是太自作多情了。
另一邊,夜淩霄翻着資料,眉頭微蹙。
從李明澤的話裡,他聽得出旁人的感知。他也知道自己和白羽辰之間的冷淡不是“忙碌”可以掩飾的。
他更清楚——他們從來不是因為感情淺才不吵架,而是因為太在意了,所以才會在一件小事上彼此受傷。
心裡藏着的話太多了,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說自己不适合做搭檔,可實際上,他害怕的,是自己不夠好,害怕白羽辰早晚有一天,會厭倦這樣的他。
夜淩霄垂下眼簾,筆尖在紙上劃過一行又一行,卻什麼都沒真正記進去。
陽光一點點褪去,屋内的燈光亮起,光影交錯。
兩人埋頭各自的工作,明明隻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卻像隔了整片星海。
沒有人再提起什麼,也沒有人打破這份小心維持的平衡。
風夜辰在角落看着這一切,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段日常,明明本該是最簡單不過的溫柔陪伴,卻因為過于在乎彼此,變得步步為營。
而他們自己,或許還沒意識到,這場冷戰,不是源于不愛,而是源于太愛。
夜色漸深,星海大學實驗樓的燈光依然亮着。
白羽辰坐在會議室一角,身旁是摞得高高的資料和未完成的模型圖。他獨自留到很晚,其他人都陸續離開了,自習室空蕩得隻剩下空調運轉的聲音。
他一頁一頁地整理着數據,将每一張圖表按類别歸檔,動作一絲不苟。
手指翻到一張自己畫的流程模型時,動作忽然頓住了。
圖上的箭頭清晰分明,流程排列嚴謹,每一個細節都近乎完美。
可他看着那張圖,心裡卻湧上一陣奇異的空洞感。
——是不是太過追求效率了?
——是不是,太像企業管理思維了?
——這樣的自己……還是個“真正的科研人”嗎?
白羽辰盯着那張圖的視線漸漸渙散。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夜淩霄在争執時那句平靜又冷淡的話:
“你總是下意識地以結果為目标,但科研本身,不是這樣運作的。”
明明知道那隻是學術讨論。明明知道夜淩霄從沒否定過他的人。
但那一刻,某種鈍痛感還是悄悄蔓延開來——像被他一直努力藏好的、不自信的那一面,突然被一點點揭開。
他低頭,重新拿起了自己的PPT草稿。
PPT封面是那天兩人讨論出來的初版标題,旁邊用鉛筆寫着他自己加的注解:“目标導向,流程清晰。”
他盯着這行字,心裡第一次生出了動搖。
也許我真的太急了。
也許我太想證明自己,太想讓所有人看到“我們”可以走得更快、更遠。
可是……如果連他都覺得我不像一個科研人,那我到底算什麼呢?
白羽辰合上了PPT,力道有些大,文件夾被拍得輕輕一顫。
窗外的風吹進來,帶着初秋的涼意。他抱着胳膊靠回椅背上,仰頭閉了閉眼,喉嚨發緊,卻笑了笑。
——自己還真是幼稚。
明明一開始就說好要陪他并肩前行的,怎麼一不小心,又變成了想被他肯定、想要讓他驕傲的心情。
他低聲喃喃,語氣輕得像一片羽毛:
“……我不是為了成績才和你并肩的啊。”
可他也清楚,光是嘴上說着“不在乎”,并不能抹去那種小心翼翼想要被認同、想要被珍惜的渴望。
白羽辰抱着文件夾,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封面的磨砂紋理,心口有點發悶。
而就在這片沉默中,他聽見手機屏幕輕輕一亮,是風夜辰發來的信息:
“你們,别互相耗着了。心裡有的,就找個機會說清楚吧。”
他盯着那行字,許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氣,把手機扣在桌上。
燈光打在他微微垂下的睫毛上,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像一艘在海面上暫時迷航的小船,不知道該怎麼靠近岸邊,卻又舍不得往後退。
窗外天色徹底暗了,晚風拂過桌上散落的草稿紙,帶起輕微的沙沙聲。
白羽辰撐着額角,低聲呢喃了一句:
“霄霄……要是能早點懂就好了。”
他不知道夜淩霄此刻在想什麼。
但他知道——即使再遲鈍,他也不想失去和他并肩前行的機會。
就算懷疑自己,也不能懷疑那個人在自己心裡的分量。
哪怕隻是一步,也要慢慢走過去。
夜色徹底沉了下來,實驗樓走廊的燈也熄了一半,隻剩下安全出口處冷冷的綠色指示燈微微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