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陽光透過實驗樓的落地窗，斜斜地灑在長桌上，把會議室的空氣烘得暖洋洋的。但氣氛卻說不出地沉悶。

白羽辰坐在桌子的一側，手邊攤開着打印好的方案補充資料。他翻動紙張的動作很輕，神情卻異常專注。等到指導教授點頭示意，他才微微收起筆，起身走到投影幕前。

“關于目前項目的推進進度，我整理了一個新的實驗方向。”

他用遙控器翻開了下一頁，指尖落在投影上亮起的一串實驗路徑圖，“我們可以嘗試引入動态反饋調控機制，雖然整體參數設置會複雜一些，但可以大幅提升後期應用的可行性和穩定性。”

他語速不快，條理清晰，每一個數據點和推論鍊都鋪陳得幹脆利落。

坐在台下的同學們紛紛點頭，連指導教授也在記錄本上劃了個小勾。

夜淩霄坐在靠窗的位置，靜靜聽着。他的手指輕敲着筆杆，眉間不自覺地微蹙，仿佛在權衡着什麼。

等白羽辰介紹完畢，指導教授點了點頭：“羽辰的方向很有啟發性，尤其是應用前景。但理論部分的模型設定……淩霄，你怎麼看？”

夜淩霄微微一頓，随即起身，走到另一側的白闆前。他沒翻資料，隻是拿起馬克筆，幹脆利落地在闆上勾勒出一組簡單的模型草圖。

“我同意引入反饋調控的思路，但——”

他頓了頓，側頭看了白羽辰一眼，聲音平靜，“在現有條件下，動态模型的數據處理風險極高。尤其是後期如果追求實用性，初期的數據疊代就必須極其穩定，否則整體偏差會在累積中被放大。”

他沒有直接否定白羽辰的提案，但這種近乎冷靜分析的态度，無形中給出了另一種“更保守”的路線建議。

“換句話說——”

夜淩霄轉回身，補充道：“要麼我們擴大預備試驗周期，用半年時間打基礎；要麼，暫時收斂實驗範圍，優先完成理論模型的完善再談應用。”

他講得很理性，甚至可以說是公正的，但空氣中微妙的張力卻一點點攀升。

白羽辰沒有插嘴，隻是雙手抱臂，靜靜聽完。唇角揚起一個極輕的笑，像是默認，又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指導教授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兩邊的意見都很有參考價值。羽辰的設想很有前瞻性，淩霄的補充也很必要。你們自己再讨論一下，争取找到一個中間方案。”

會議繼續推進，氣氛逐漸恢複了平靜。但坐在一旁的張宇航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斜眼掃了兩人一眼，湊到李明澤耳邊小聲嘀咕：“你不覺得……他們今天氣氛怪怪的？”

李明澤聳肩，笑着壓低聲音回了一句：“也許是太投入了呗。”

沒人深究。會議在常規總結中結束，指導教授宣布解散後，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散去。

白羽辰率先站起身，拎起資料袋，動作利落地推開門。他沒回頭看一眼，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走吧。”

夜淩霄微微收拾了一下桌面，安靜地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安靜的走廊，踏出實驗樓。

傍晚的風微涼，天邊挂着溫柔的橘色雲霞。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像被秋風悄悄拉開了一寸又一寸。

白羽辰走得快，夜淩霄沒追，隻是保持着半個身位的距離，任由風在兩人之間穿梭——

帶走了語言，也帶走了往日那種自然的默契。

他們沒有争吵，沒有質問，甚至連語氣都保持着完美的禮貌和克制。

但正是這種過于平靜的沉默，反而讓夜淩霄隐隐覺得胸口有些悶。

好像什麼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偏離原本緊密交疊的軌迹。

他微微偏頭，看着白羽辰快步前行的背影，心裡湧上一個突兀又無力的念頭——

原來，靠得越近的時候，失去的恐懼也會變得更鋒利。

風吹起白羽辰襯衫的下擺，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而他們的影子，也在落日餘晖中，被拉得很長很遠。

宿舍樓走廊裡，夜色已經沉下來，隻有昏黃的壁燈亮着。

白羽辰推開門，腳步聲有點重，拎着電腦包徑直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

夜淩霄坐在靠窗的位置，低頭專注地敲着鍵盤，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電腦屏幕上映着一組嶄新的實驗模型，邏輯框架和他們下午讨論時白羽辰提出的，明顯不同。

白羽辰掃了一眼，眉頭不自覺蹙起。

他沒說話，反手關上門，把書包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在夜淩霄旁邊坐下。

“淩霄。”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出情緒。

夜淩霄指尖一頓，停下手中的操作，轉頭看他一眼：“嗯？”

白羽辰點了點屏幕：“這是什麼？”

“新的路徑設計。”夜淩霄答得平靜，“更穩妥，也更符合後期大規模模拟的需求。”

“所以你就自己改了？”白羽辰盯着他，語氣第一次變得鋒利，“連通知一聲都沒有？”

夜淩霄神情未變，隻是聲音更冷了一些：“我沒有改你的數據，隻是換了算法方向。原模型也備份了，你要的話可以繼續用。”

“淩霄。”白羽辰按住自己發熱的額角，咬了咬牙，“我們不是一個小組嗎？你能不能不要什麼都自己一個人決定？”

空氣頓時凝固了。

夜淩霄沒有立即回答，隻是關上了電腦，站起身，低頭收拾桌面。

白羽辰看着他這副冷靜得過分的反應，心底那點原本想“好好溝通”的耐心，突然被什麼情緒引燃了。

“你是不是根本沒把我當平等搭檔？”

他聲音擡高了些，難得帶着壓抑不住的尖銳：“我也不是來給你打輔助的！”

話一出口，房間像是被抽走了氧氣。

夜淩霄的動作頓住了。他慢慢直起身，垂眸看着桌面，眼神沉靜得近乎漠然。

張宇航剛從浴室回來，推開門的瞬間，正撞上了這尴尬又僵硬的一幕。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想打圓場：“呃……氣氛怎麼這麼緊張？”

沒人理他。

夜淩霄靜靜站了兩秒，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得像壓着海底的暗潮：

“你要是這麼想，那也許——我們真的不适合做搭檔。”

白羽辰怔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挽回，可不知道為什麼，什麼話都卡在喉嚨裡。

他看見夜淩霄拾起桌上的U盤，放進外套口袋裡，轉身走向陽台。

背影冷得不像平時那個會耐心聽他講攝影構圖的人。

門輕輕關上了。

房間隻剩下白羽辰僵在原地，手還搭在椅背上，指節微微發白。

張宇航看着這一幕，心裡“咯噔”一聲，走到白羽辰身邊，試探着拍了拍他肩膀：“……你們吵架了？”

白羽辰擡頭，眼神裡有一種極力掩飾的疲憊：“不，沒吵。”

“這還不算吵？”張宇航苦笑了一聲，“羽辰，你們倆……都不是愛鬧情緒的人。可就是因為平時太克制了，所以一旦真吵起來——”

他頓了頓，像怕說出口太重，“就格外傷人。”

白羽辰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揉了揉眉心，把電腦合上。

張宇航歎了口氣，沒再多說，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床上。宿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隻有窗外遠遠的蟬鳴聲斷斷續續地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