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甫雖然揍了仲敏,但在仲敏打電話跟觐靈道歉後,他不再計較,受到老羅頭的邀請,他前往羅家做客。
記着一拳之仇,仲敏沒給卿甫好臉色,卿甫也記着這家夥說觐靈不是人的混賬話,兩人互相不搭理。
老羅頭負責泡茶,從中勸和,他當着仲敏的面說:“他沒哥哥,我以前也總慣着他。卿甫,以後這小子要是再做糊塗事,你放心教訓他!”
老羅頭已經知道仲敏人鬼戀的事,也知道卿甫和他的友人朱館主一直在幫助仲敏,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兒子,也熟悉卿甫的品行,認定是仲敏做了過分的事,才會挨卿甫揍。
“老頭,我是你親生的嗎?”仲敏不爽。
他的狀态比之前好,人也精神多了。
老羅頭不理會他的不滿,繼續與卿甫絮叨。
坐在一旁喝茶,仲敏喃喃自語:“等我将畫裝裱好後,再送給朱館主。”
卿甫問:“什麼畫?”
“我上次繪的紅梅版吳鎮《梅花圖》,我有一段時間感覺自己似乎擁有看透事物本質的能力,我總覺得那株梅樹本該是紅梅。”
仲敏的表情很認真,他繼續說:“朱館主曾經拜托我仿制吳鎮梅花圖,我已經交給他一副,我想再贈給他一副,這樣既有白梅版,也有紅梅版,才算完滿。”
上次卿甫匆匆看過那幅畫,沒留下印象,當仲敏将他繪的紅梅版吳鎮《梅花圖》拿出來,在陽光下展示時,他才發現這幅畫确實畫得極好。
仲敏心裡對朱館主感到非常内疚,自己情緒不佳,就出口傷人,傷的還是一直搭救他與梓晴的大恩人。
“你裱好畫,親自上門跟觐靈道歉。”卿甫的聲音嚴厲。
仲敏也知道肯定要登門緻歉,否則自己良心上也過意不去。
他用力點頭。
“老趙,你下手那麼重,我嘴角淤青一周,有顆牙現在還在晃動,你是不是也該跟我……”
道歉。
老羅頭瞪了仲敏一眼,仲敏立即閉嘴。
三人喝了會茶,聊會天,老羅頭回書房去,隻剩仲敏與卿甫在客廳,
老羅頭在時,仲敏不敢問卿甫“通道”的事,老羅頭一離開,仲敏就将卿甫拉一旁去,詢問暗香茶館的“通道”在什麼位置。
“絕大部分人都看不見那條‘通道’幾萬人之中,隻有一人吧。你不要再給觐靈添麻煩。”
“确實,我給朱館主添了許多麻煩。”
仲敏喟歎。
“梓晴在那邊還好嗎?”
“觐靈說孟梓晴借助‘通道’這個特殊存在,銜接他記憶中的一個地方,他将在裡邊休養。”
“謝謝。”仲敏道謝。
他的感謝很真摯,發自肺腑。
這次到訪,看到仲敏情況好轉,使卿甫舒了口氣。
仲敏已經恢複理智,至于與孟梓晴分離的悲傷,隻能在日後由時光慢慢使其愈合了。
這是樂觀的想法,如果設身處地去想,換成觐靈永遠被困在“通道”裡,卿甫一輩子也見不到戀人,他會怎麼做呢?
在老羅頭邀請卿甫來家裡做客的前一天,仲敏就已經開始計劃潛入暗香茶館,他想尋找“通道”。
他是在老羅頭睡午覺的時候,偷偷溜出去。
他還知道,正午時分,朱館主不在暗香茶館,朱館主怕熱,一般是午後才會去茶館。
老趙在古玩店裡天天和朱館主聊電話,連仲敏都掌握了朱館主的作息時間。
在仲敏看來,觐靈确實當了法海,不同的是,觐靈是為救孟梓晴,于萬般無奈下将孟梓晴送去“通道”——畢竟暗香茶館存在“通道”,是朱家幾代人保守的秘密。
白娘子的傳說中,法海則是個壞人,看不慣人妖過幸福生活,活生生拆散一對恩愛夫妻。
仲敏心裡清楚,他和梓晴會分離,正是因為他們在端午那夜喝多了酒,做了不該做的事,自己不聽觐靈勸告,最終釀成大錯。
他想,如果自己能找到通道的話,他就自己偷偷進去。
如果找不到的話,說明他與孟梓晴再無緣分,他該放手了。
暗香茶館,仲敏以前來過,跟朋友過來喝茶。他從不知道這家茶館是如此神秘的地方,也沒想過館主是那麼特别的一個人。
以顧客的身份前方暗香茶館,仲敏在茶館内走動,幾乎把每一處地方都看遍——除去員工才能進去,顧客不許進的地方。
“通道”這個詞,聽觐靈與卿甫提過,仲敏對這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毫無觀念,他猜測可能是一扇暗門。
仲敏花費許多心思,沒有找到暗香茶館的“通道”,在他失落之際,決定離開之前,他去了趟洗手間。
他進洗手間出來,見到先前是牆的地方,延伸出一條幽深的過道,隻有他能看見,因為那些進出洗手間的人,都對那條幽深且怪異的過道視若無睹,他意識到自己找到了“通道”。
仲敏記得當時自己沒有特别欣喜的感覺,而是一種欣慰感。
以前,仲敏來過暗香茶館,他沒見過這條過道,結論就是:以前他看不見,現在他看見了。
是因為梓晴的關系嗎?仲敏想。
仲敏朝這條神秘而幽深的過道走去,他以為自己能毫無挂念進去,但是他想到父親老羅頭,想到姐姐,想到老趙與朱老闆,想到自己還沒有将紅梅版的梅花圖裝裱,将它贈給朱館主當面道歉。
仲敏從“通道”裡退了出來,自言自語:“今天不行,今天不行。”
之前朱館主對自己說過,如果他進入“通道”找孟梓晴,可能會把性命丢掉,仲敏也有這種感覺。
他得先裝裱好紅梅版《梅花圖》,将畫作贈予朱館主并跟朱館主當面道歉,最後,他還得寫張紙條告訴老父親和姐姐,他去外地散心,他要告别過去,等心情好了就回家。
做完這些事,他再進“通道”。
送走趙卿甫,仲敏搬出平日裱畫作的木闆跟梳子,開始裱褙紅梅版《梅花圖》。裱褙的工序比較複雜,不過短期内肯定能完成。
仲敏似乎窺見了畫中吳鎮《梅花圖》中那株老梅樹的秘密,它即是白色,也是紅色,他的直覺告訴他必是這樣的。
兩天後,仲敏将裱好的紅梅版《梅花圖》親自送給觐靈,并誠誠懇懇跟觐靈道歉。
觐靈沒有責怪他,像往常招待仲敏。
離開朱宅,仲敏前往古玩店,最後看一眼店中整齊擺設的古玩,老趙瞥了他一眼,對他點頭示意,兩名夥計見到他露出驚喜表情。
在古玩店待至夜晚,關好店門,仲敏才離開。
掐着時間回家,仲敏趁着姐姐陪父親下樓散步都不在家,他将早就準備好的旅行包從衣櫃裡取出,背在身上,将早就寫好紙條放在客廳茶幾上。
仲敏離開家。
夜晚的暗香茶館,客人衆多,仲敏在店外等待,等朱館主離開店鋪,他才進店。
旅行包早被仲敏丢垃圾桶裡,裡邊隻裝着一些衣物,夜晚的拾荒者會将它拾去,他空着手進茶館。
徑自上二樓,朝洗手間走去,他在洗手間裡等待,等沒人的時候,他奔向那條幽深的過道,身影一閃,消失在“通道“裡。
那一刻,仲敏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梓晴,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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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疼欲裂中醒來,仲敏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民國時期的街道上,四周是全是慌亂的百姓,背負行囊,行色匆匆,面帶恐慌。
仲敏從地上爬起,激動地喊身邊的行人,想問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沒有人看見他,似乎也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
這時,仲敏留意到一位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正回過頭來,似乎看了他一眼,這使得仲敏吓了一跳,小男孩長得真秀氣,眉眼像朱館主。
“阿渙,快走!你還磨磨蹭蹭幹什麼!走慢了,要被賊寇抓去插草标賣掉!”一位三十餘歲的男子拽住男孩的手,恐吓孩子快走。
周邊人都在匆忙趕路,他們在逃命,隻有仲敏一人對身處環境很茫然。仲敏追上叫阿渙的男孩,跟在這一長一幼身後。
年長男子背上的包袱沉重,在趕路過程中,包袱忽然松開,從裡邊掉下一件東西,那是一幅畫,阿渙急忙停下大叫:“阿爹!《梅花圖》掉了!”
年長男子聽到喚聲,立即停下腳步,慌亂将地上的《梅花圖》拾起,讓兒子阿渙捧在懷裡。
聽到“梅花圖”三字,仲敏豎起耳朵,此時,他意識到,這個叫阿渙的孩子,從年齡推算,很可能就是朱觐靈的祖父。
為什麼會遇到朱館主的祖父呢?我想見的是梓晴。
阿渙一手抱緊《梅花圖》,一手被他爹牽,一老一小,繼續趕路。
跟着這對父子,一路出城門,他們兩人步伐走得飛快,路也熟,仲敏受行人幹擾,忽然在人堆裡找不到他們。
原來這裡是渡口,難怪人那麼多。
這時,忽然找到朱姓父子的身影,他們已經在船上,阿渙朝岸上大聲喊着:“敬哥哥!”
“阿爹,是敬哥哥!”
朱父看見了什麼人,大聲叫道:“敬之,你怎麼一個人?”
仲敏看見一個身形瘦長的男子用力揮着手,喊道:“朱叔,我家人都走了,我有件事要辦,辦完就走!”
仲敏好奇這人是誰,他擠上前去,名叫敬之的男子正好轉過臉來,看清那張臉,驚得仲敏目瞪口呆。
這人二十出頭,穿着這個時代時髦的衣着,他長了張仲敏的臉。
完全是一模一樣。
眼見男子就要離去,仲敏急忙跟上。
跟蹤“自己”的感覺真得很奇妙,仲敏跟着他繞過一條荒涼的小巷,來到一處死寂的林叢。
這裡居然是一處墓地。
男子走到一座荒墓前,他将自己提了一路的箱子打開,從裡邊取出香燭和貢品。
原來,他是來上墳的。
男子将墳前的雜草拔去,點上香燭,供上祭品,他立在墳前,神色怅然,喃喃道:“你還記得我們參加學校劇社的事嗎?我演男主角,你演女主角,我開玩笑說,你要是也喜歡我,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想告訴你,那時候,我不是在戲弄你,那是我的真心話。我想今日不說,以後再沒有說的時候。梓晴,我将遠行,别了。”
仲敏一聽“梓晴”二字,急忙朝墓碑看去,不看還好,一看到墓碑上的名字,立即頭疼欲裂,以至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四周灰蒙蒙一片,仲敏腦子昏沉沉,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這時聽見低泣聲,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人影。
“梓晴?是你嗎?”
仲敏猛地從地上爬起,他試圖想看清人影,四周霧氣彌漫,隻能看到模糊的臉部輪廓,這不妨礙仲敏辨認。
“梓晴!我終于找到你了!”
仲敏驚喜萬分,一把将那人影抱住。
“你糊塗啊,這裡不能進來。”孟梓晴的聲音哽咽。
仲敏心中隻有歡喜,哪還有什麼顧慮,隻有說不盡,道不完的相思之情。
闖進 “通道”時,仲敏就知道他有可能出不來,他覺得自己不後悔。
此時,即使是相逢的一刻,也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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