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沿着河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低垂，他也沒有看到母親。

母親是次日在一口井中發現的。

那時，母親早已被井水泡的發白，腫脹，頭顱上有明顯的被石頭砸出的坑，他們都說，是母親不小心失足跌入井中。

胡說，母親自從腿傷之後，就鮮少向井邊走，再說，那井距離小屋很遠，母親沒有道理走這麼遠。

事情是誰做的，趙棋心知肚明。

他呆呆的将母親帶回小屋，沒有買棺材的錢，他隻能用一捆草席将母親葬了。

從那之後，趙棋的心再也沒有痛過。

他似乎，再也感受不到痛了。

他日日在街上乞讨，縣丞還曾派人嘲笑過他，他也置之不理，似乎一夜之間，他心中的那個少年就已經死了。

一個冬日，大雪紛飛之際，他實在是走不動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冷風刺骨，他暈倒在街上。

閉上眼睛前，他想，就這樣死了也挺好，至少可以與父親母親團聚了。

他很想他們。

想和他們永遠在一起。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帳篷裡，周身溫暖如春，帳中有濃郁的馬奶的味道。

見他睜開眼睛，一雙柔軟的手将他的頭擡起，向他口中喂了一點喝的，味道有些怪，但趙棋并不讨厭這種味道。

一個聲音嬌柔道：“快去禀告王爺，這人醒了。”

王爺？什麼王爺？

他難道不是死了嗎？

片刻之後，他看到眼前一個高大的身影，模糊地立于他的身前，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俊朗豪邁，是與大胤不一樣的感覺。

這個人就是王爺？

趙棋徹底蘇醒過來之後，才知道面前這個人就是柔然的三王子乞袁力。

乞袁力待他極好，根本沒有将他視作外邦人。

也根本沒有嫌棄他是早失父母的乞兒。

趙棋本來以為他是必死的結局，但他也想不到在此時迎來了轉機。

乞袁力教他武功和學識，他對待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兄長。

趙棋敬畏他，也感激他。

乞袁力自然知曉他的深仇大恨，但是他從來沒有逼迫過趙棋去選擇，背叛自己的家國。

一切，都是趙棋自己的決定。

他不喜歡大胤，他痛恨着大胤。

他厭惡着那裡的一切，甚至想将父親母親的墳遷到柔然來。

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複仇，向大胤複仇，他要親眼看着這座道貌岸然的王國覆滅。

在乞袁力的幫助下，他重新回到了大胤，考取功名，取代蘇成成為永州新的縣丞。

他要在永州開始他的複仇大計。

回永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害死父親母親的縣丞蘇成。

蘇成正在家中用膳，京中換任的消息早已傳達，今晚是他在永州吃的最後一頓晚膳，明日，他将出發去淮南上任。

突然，門被狠狠地推開，門外的寒風如潮水般湧入，刺的蘇成一激靈。

到底是誰，這麼大膽，竟然敢在用膳時來打擾他，難道是不想活了不成。

蘇成面色陰沉，已然含了凜冽的殺意。

然而擡眼卻看到，門外站着一道長長的人影，明明隻是一道人影，就讓蘇成感到渾身戰栗。

那道身影宛若地獄讨命來的幽魂，站在那裡就無端讓人覺得寒涼。

“大膽，門外是何人？”蘇成強自鎮定道。

趙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向前走了一步。

“來人，來人呐。”

門外寂靜，沒有任何人過來。

蘇成此時才感覺到不對勁，但已經晚了。

那道令人窒息的身影逐漸向他迫近，掀翻了圓桌，上面的珍馐美食以及精緻的餐具悉數到了地上，傳來一陣刺耳的碎裂聲。

有一粒碎瓷片劃到了蘇成的臉上，短暫的疼痛過後，鮮血順着臉側緩緩滑了下來。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蘇成幾乎要跪伏在地。

“狗官，擡起頭來看看我是誰！”這聲音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聽過。

他顫顫巍巍地擡起頭，眼前惡徒的臉與記憶裡那個任人欺負的小乞丐容貌逐漸重合。

蘇成心中突然劃過一道驚雷，調不成調：“是...你,,,你竟然還沒有死。”

“承蒙蘇大人好意，我自然是還沒有死。”

“不過我的父親母親就沒有這麼好運了，您說是不是蘇大人？”

蘇成眼眸蓦地睜大，面前的人為何偏偏是趙棋，如果換作其他惡徒，給點銀兩也就打發走了。

可這人偏偏是趙棋。

“你...你莫要胡說...你母親是失足跌入井中而死...你父親是家中無意失火而死，與本官有何關系...你莫要信口開河。”

“是嗎？這話你在地下見了我父親母親自己去和他們解釋吧，反正你活不過今日了。”

說着，趙棋就将蘇成一側的燭台一劍挑到了蘇成身上，燭火順着昂貴的布料一路燃燒，蘇成的慘叫不絕于耳，而趙棋隻覺得痛快。

他等這一日實在是等了太久。

這仇恨刻在心底，早就成了一種執念，僅僅是一個蘇成，遠遠不夠。

他還想要讨回更多更多。

他利用職位之便将大胤制造武器的材料換掉，将上等的材料偷偷運往柔然，而将劣質的材料用到了大胤。

并且也将這些年打探到的大胤布防畫了出來呈給柔然，為的就是挑起戰争，大敗大胤。

他要讓所有人給他的父親母親陪葬。

乞袁力看着手中大胤的布防圖，手下謀士疑惑：“王爺，這布防圖可信嗎？趙棋畢竟還是大胤的人呐。”

乞袁力哈哈大笑，将手中的圖紙收好。

“你以為本王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放心，趙棋父母死的那段時間，本王就在永州，目睹了一切。趙棋被仇恨蒙住了雙眼，況且此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他心中沒有大胤，更沒有大胤的人，做本王手中的一把刀恰是正好。”

解開了心中疑惑，謀士心中贊歎：“還是王爺高明。”

眼看事情本來就如趙棋設想的進行，誰知從京中突然來了一位太子殿下，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秘密進行的計劃。

更何況，紅袖滿堂中的水青還被人救走了。

既然已經被太子看出端倪，那他隻好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大胤過不了多少太平的日子了，想來這位太子殿下更是沒有多少安穩的富貴生活可以過了。

他在此時除掉太子，也算是幫助太子減輕痛苦，多少也算好事一樁。

他将此事寫在信紙上，秘密傳給了乞袁力。

乞袁力的回信傳的很快，上面用柔然的話寫道：“不急，大胤的太子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穩住他，先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麼。”

看來三王子不想動手，可是他已經完全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