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棋擺擺手回了縣衙，耳邊不斷回蕩着水青的話。

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他現在已經不相信這兩個字了，因為上天根本就沒有神明。

他讓仆人給自己上了一杯酒，讓所有人退下，偌大的房間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靜靜地拿起酒杯飲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最後醉眼朦胧，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當時青奚帝南下微服私訪，正是來到了永州，當時的永州剛剛接受了一場災難，百廢待興，然而永州縣丞不知怎麼得知了皇帝要來永州微服私訪的事。

強征百姓過來為他修建房屋，為了讓皇帝居住，保住他頭頂的烏紗。

且工期又很短，距離青奚帝過來又僅剩短短幾日。

于是縣丞更加變本加厲，讓強征來的百姓日夜不停地勞作，給的飯也不過是一碗稀粥，根本不顧百姓死活。

趙棋的父親就被強征進了隊伍，日夜不停，還要受到鞭打和責罵，最後精緻的房屋建成，趙棋的父親回家就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作為頂梁柱的父親倒下，生活來源全都落在了母親身上，可是母親當時又有什麼辦法呢。

家裡剩餘的錢财全都用來給父親看病，然而父親的病沒有一點起色，母親白日裡給人洗衣服，晚上給人繡花，掙來微薄的錢财全都用來養活自己，日日在燈下熬眼睛。

趙棋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對着母親道：“母親，讓我來幫你吧。”

母親總是搖搖頭，說：“這是大人的事，你是小孩子，不必操心那麼多。”

可是看着母親日益增加的白發，他怎麼可以不操心呢？

這個時候，他開始讨厭永州縣丞，也開始讨厭那位高高在上的青奚帝。

本來就處于高位，不知民間疾苦，微服私訪也就罷了，消息怎麼還洩露出來。

也不知這次微服私訪是為百姓還還是在謀害百姓。

父親本來修養幾日就能好的，可是被強制征去做高強度的勞作，病怎麼會好呢？

還是鄰居看不下去，對着母親道：“你老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既然老趙的病是縣丞造成的，不如去找縣丞，我想他遲早會管的。”

“可是我勢單力薄，縣丞家中守衛那麼多，我要如何為老趙讨回一個公道呢？”

鄰居思索片刻：“這個好說，當初強制征來的人那麼多，隻要大家團結起來，就不怕那縣丞不就範。”

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次日，被強征過的家屬都來到了縣衙門口。

眼看門口的人越聚越多，縣丞也沒有辦法。

隻得允諾了銀錢，說是等到皇帝微服私訪以後再給，誰要是有那個熊心豹子敢在皇帝面前将此事高發，那麼他必定會予以報複。

但隻要乖乖的，等皇帝走了，他一定會給大家的銀錢。

皇帝來的幾日，聽聞縣丞将青奚帝哄的很好，青奚帝連連稱贊縣丞，說是治理有方。

聽到這裡的時候，趙棋隻想大聲罵出來，皇帝你的眼睛也太瞎了。

等皇帝離開，縣丞平安無事。

大家再聚集起來讨要曾經許諾過的銀錢，但這時縣丞卻完全變了另外一副面孔。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你們這些刁民，聚集在一起是想鬧事嗎？都散開，否則将你們全都抓起來。”

大家自然不肯聽他的，不将銀錢拿回來不罷休。

但是縣丞怎麼可能會讓大家如願以償，他派縣衙的守衛拿着棍棒将人驅散開，不走的話就打死，母親因為逃離的太晚一條腿被打斷了，腿上的血迹染滿了衣服。

母親一回家趙棋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血腥味，而後母親扶着木門就那樣倒在了他的面前，不省人事。

趙棋将母親扶到床上，而後立刻跑着出去去尋大夫，可是沒錢怎麼可能請的來大夫，他跑的腳上都起了幾個碩大的水泡。

最後還是一個與趙家有舊的大夫實在不忍心，過來為母親診治，母親這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隻是從此變成了一個跛子，再也做不得重活。

鄰居眼看自己出的主意變成了這個樣子，再也沒有來過趙家。

既是不願意，又是害怕給自己惹麻煩。

本來好好的一個家，可是卻因為青奚帝和縣丞變成了這個樣子，趙棋怎能不恨呢？

母親勸告他，不要去想着讨要公道了，他是官，我們是民，他想怎樣就怎樣，我們是沒有辦法的，有時候老天爺啊，就是不睜開眼睛。

兒啊，放棄吧。

可是，母親越這樣說他就越不想放棄。

他才不信，趙棋這樣的惡人，自然是有天收，為了自己的父親母親，他也要想辦法出一口惡氣。

于是趁着縣丞外出，他躲在樹上用捕鳥的彈丸射中了縣丞的腦袋，那彈丸他可以做的很重，縣丞的腦袋很快就出了血。

縣丞的守衛很快發現了他，将趙棋捉住，送到了縣丞身邊。

縣丞手捂住後腦的傷口，惡狠狠道：“你這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才是不想活了，你做了這麼多惡事，就不怕老天遭報應嗎？”

縣丞突然沉默，而後重新惡狠狠起來：“你這小兔崽子，等一下，看你這模樣，你就是老趙家的吧，好小子，我記住你了。報應，哈哈，你小子竟然還相信這種東西，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報應，你得罪了本官就是報應。”

而後将趙棋放了。

趙棋那日在街上給别人做完活回來，有一人看見他，語氣急促：“還不趕緊回去看看，你家房子燒起來了。”

什麼？父親還在家中。

趙棋立刻奔會家中，果然看到自己房中正燃起熊熊大火，茅草搭的房子最怕的就是火了，可是父親還在裡面，他想也沒想就要立刻進入房中，卻被母親死死地拉住。

原來母親今日去街上乞讨，回來就看到這一幕。

“兒啊，千萬别進去了，你爹已經不在了，為娘不想連你也失去了啊。”

“你要記住今日的一切，日後一定要向那狗官全都讨要回來。”

房子不可能自己着火，是誰做的其實非常明了。

他暗暗地握緊拳，将來終有一日，他要親自殺了那狗官。

房子被毀，趙棋隻好帶着母親去了河邊一個偏僻的小屋，那裡的小屋一直沒有人居住，臨近河邊屋中潮濕，母親腿上本來就有傷，此時被寒氣沖撞，風濕越發嚴重。

他已經失去父親，不願再失去母親。

趙棋日日去别人家做活掙點錢回來給母親看病，兩個人每天都吃不飽。

一點點的食物都要讓來讓去。

趙棋隻覺得自己非常沒用，明明是個男兒，卻沒有保護好父親，此時就連讓母親吃飽飯的本領都沒有。

于是他每日越發努力的做功，但是每日拿到的錢也少得可憐。

今日正巧縫上主人家生辰，主人家看他可憐，多給他發了些銀錢。

趙棋興奮的用那些銀錢為母親買了幾張糖餅，母親最喜歡吃的就是張記糖餅。

剛出鍋的糖餅帶着溫熱的感覺，趙棋緊緊将糖餅擁在懷中，想着，要趕緊回家去，糖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一路飛奔回家，快速推開腐朽的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

“母親，我給您買了剛烙好的糖餅。”

沒有聽到母親的聲音，趙棋愣了一下，小屋很小，一眼就可以望到頭，母親不在屋裡。

母親腿腳不好，何況這幾日母親腿上的風濕愈發嚴重，母親應當不會走遠，想來是去河邊濯洗衣物了。

趙棋順着河邊一直走了很遠，也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

母親，會去哪裡了呢？

他内心深處傳來一陣久違的惶恐，這惶恐令他心驚膽戰。

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跌倒在河邊，唇中蔓入鹹腥的淤泥，像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