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尖刻,絲毫不留情面。
是蘭芷在與其他宮人腹诽。
江露染正從園中的雲夢花下走來,這尖刻的聲音自然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瑟縮了一下,心中好似被細小的針尖刺中,有些疼。
她停下步子,有風吹過她的臉頰,有些冷,江露染這才意識到,原來此時的天氣竟然是這麼寒涼,是啊,此時已經是深秋了。
心中的刺痛很快蔓延至全身,但江露染努力調整好自己,沒關系,她們或許是無心的,她已經為殿下添了很多麻煩,此時已經不可以再給殿下惹禍。
畢竟,昨日那種傷她已經不想看殿下再受了。
謝知寒凝神看向角落中肆無顧忌的宮人,精緻的眼眸中已經透出了凜冽的寒意,宮人很快覺察到身體周傳來的寒意,紛紛攏了攏衣衫。
眼中很是不解,明明此時也未起風,為何突然而來一陣令人寒冷至極的意味。
有眼尖的宮人看到處于門側的謝知寒,心中一驚,立刻過去給謝知寒請安,也不知方才的話被殿下聽去了多少。
不過,她們也沒有說錯,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的确不知曉身份,殿下一向賞罰分明,應當不會遷怒于自己的。
蘭芷對着謝知寒盈盈一拜,腰肢柔軟,自己在明軒閣當了好幾年的差,從來沒有辦錯過一件事,殿下兩年前還曾誇贊過她。
說她舉止有度,當為東宮宮人典範。
殿下想必一定是不會懲罰自己的。
謝知寒凝視着面前的宮人,目光寒涼,他手腕上的檀珠輕輕滑落至腕骨,觸感有些粗粝,他回想起昨日與曉曉那般親密,她的手腕也曾毫無距離的接近過這串檀珠。
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呼吸相聞。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
漸漸同步。
謝知寒望着他們,良久都沒有開口,隻是他周身越發寒涼,帶着清晰而凜冽的怒意。
很久都不見殿下叫起,宮人已經有些疲累。
蘭芷也隐隐覺察出不對勁,殿下對東宮宮人一向都是善待,今日仿佛有些不對勁。
謝知寒身量很高,隻是站在那裡就已經産生了很大的壓迫感,更遑論他此時身上還有明顯的怒意。
更是令人膽戰心驚。
謝知寒目光涼涼看着眼前的衆人,他的曉曉他自己都不敢多說一句話,這些人究竟是有多麼大的膽子,竟然在暗中如此诋毀他的曉曉。
真是妄為之至。
謝知寒緩聲開口,完全不留一絲情面。
“來人,将這些人都罰去永巷。”
宮人懷疑自己聽錯,可擡眼看到一向清冷淡然的殿下,面上卻是冷峻,完全不容任何人置喙。
宮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紛紛求饒,蘭芷也是心中一驚,她不過就是說了幾句,殿下就為了一個不知何處來的外人,将自己打入永巷。
這是否太不留情面了。
她們好歹也在明軒閣服侍了這麼多年。
蘭芷這才想起告饒,但是為時已晚,她們已經被人拉下去了。
謝知寒眸中冰寒一絲未減,直到南風知曉匆匆趕來,才對着他吩咐:“重新給明軒閣再找些宮人,告訴她們一定要謹言慎行,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南風領命下去。
謝知寒這才緩步向殿内走去。
才走了幾步,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江露染,她今日穿了月白色襦裙,頭上一根簡單的步搖,步搖的穗子此時在風中輕輕晃動。
謝知寒腳下一頓,方才的事情曉曉一直站在這裡。
也就是說,那些宮人的話曉曉也都完全聽見了。
謝知寒眸中冰寒瞬間散去,很快染上一絲無措。
這才剛來宮中,就讓曉曉聽見這些事情。
謝知寒頓了頓,走到少女面前,此時夕陽西下,落日鎏金。
暖黃色的日光投射到謝知寒身上,在他周圍覆上一層暖黃的光暈。
他的影子映到江露染身上,江露染微微眨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看到那雙含着水的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謝知寒心中一顫,是他不好。
總是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受到傷害。
謝知寒牽過她的手腕,檀珠再次與兩人肌膚再次親密的接觸,粗粝的觸感從二人手腕處傳來。
“曉曉,以後都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孤對你保證。”
江露染看着面前的人,姿态清隽,語氣卻是不容忽視的執拗。
殿下說的話她自然相信,隻是這樣是否對殿下的名譽不太好。
她望着面前人漆黑似墨的眼瞳,将自己眼中的水霧努力眨了回去。
低聲道:“殿下不必如此,我不在乎的。”
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我更擔心的是殿下你的聲譽。
你本來就應該如皎潔的明月高懸于天際,不應該為了我染上塵埃。
謝知寒望着少女的杏眸,一字一句道:“可孤在乎。”
今日的殿下似乎有些奇怪,江露染卻說不上來。
但是看着謝知寒的眼瞳,她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她快速眨了幾下眼睛,就聽到謝知寒繼續道:“日後東宮不會再有人對曉曉有非議,若是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曉曉就懲罰孤,怎麼樣都可以。”
“我怎麼敢懲罰殿下。”
殿下又在逗她。
謝知寒眼見小姑娘不開心的面龐有所松動,面上才緩和下來。
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讓他的曉曉不開心,就連他自己也不行。
謝知寒牽着她到雲夢花下,花束開的正茂,靜靜地看着樹下的一對璧人。
“喜歡嗎?”謝知寒摘下一朵雲夢花放到她的手心。
手心處傳來淡淡的花香,還夾雜着一縷似有若無的檀香。
“喜歡,曉曉沒有想到,這裡也會有這樣多的雲夢花。”
謝知寒望着眼前少女言笑晏晏,唇邊也蔓延出笑意。
她自然不會知曉,這些雲夢花是在他知曉她心悅時,傳書到東宮令人去移植來的。
為的就是想讓曉曉一進東宮就看到她喜愛的花束。
江露染将雲夢花戴到頭上,踮起腳尖俏皮道:“殿下,好看嗎?”
他的曉曉自然怎樣都是最美的。
謝知寒輕微地咳嗽一聲,江露染頓時擔憂起來。她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白皙細膩,微微有些涼。
“殿下,是不是不舒服?”
還沒有等到謝知寒回答,江露染就自顧自拉着謝知寒向殿内走去。
“外面太冷了,殿下快随我進來。”
這一下子就有了幾分主人的味道,謝知寒任由她牽着自己,一步一步向殿内走去,眉眼之間透露出柔和。
殿内很是溫暖,香爐正燃燒着清淡的熏香。
沁人心脾。
江露染望着謝知寒的背影,很是擔憂。
“殿下,傷口還疼嗎?”
雖然殿下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但是那樣重的傷口又怎麼可能這麼快痊愈。
昨晚塗的那瓶藥是太醫特地調配的藥丸,可以藥到病除。
今日他的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
那明明是他留給曉曉的,但是兜兜轉轉還是用到了自己這裡。
看來以後得讓太醫多配幾瓶。
謝知寒望進江露染擔憂的眼神,突然很想逗逗她。
他微微皺了皺眉,一向古井無波的面上露出些許裂痕,看上去是在像是...疼的有些狠了。
殿下他果然還是受不住。
江露染扶着他到小榻邊坐下,謝知寒任由她在一旁操勞,樂得清閑。
江露染很快覺察到殿下的一身輕松,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殿下,他怎麼還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看來昨日與殿下說的那些都沒有用。
江露染輕輕旋開藥瓶,殿内很快盈滿了清苦的藥香。
謝知寒看向她細白的手指,竟然與瓷瓶的白皙不遑多讓。
江露染手中拿穩藥瓶,輕聲開口:“殿下,還需要塗藥嗎?”
其實是不需要的。
但是謝知寒仍舊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尾音聽上去有些沙啞。
像是清晨的雨滴落在回廊之上。
江露染手持藥瓶緩緩走近,殿下身上的檀香味越發濃郁,逐漸侵襲到她身體的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