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濯還沒做好面對白蘭茵的準備。
她其實對自己這個嫂嫂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有一點,白蘭茵和韓胤的感情确實很好。
韓胤本人節儉慣了,一件袍子穿三年,補一補,再對付一年。但白蘭茵不一樣,她的衣衫首飾向來鮮亮好看,隻是品味教人不敢恭維,明明長了一副柳眉杏眼的冷美人模樣,卻偏偏喜歡有些俗氣的豔色,打扮起來活像林黛玉穿紅花綠襖,多少有些不倫不類。
但韓胤偏偏能誇一聲好。
好在哪他自然是說不出的,也不知道他是否真心。
韓濯進門的時候,白蘭茵正懷抱着女兒,手臂輕輕搖晃,眼簾垂下來,在她的臉上投下一片溫柔的光影。
韓濯有些不忍心攪擾,隻是靜靜看着,有些發癡。
我還小的時候,林蔚大概也曾這樣抱過我的,韓濯想道。
林蔚小時候,自然也被這樣抱過。
“小姑。”
韓濯被這一聲喚醒了神,随後反應過來,激靈了一下:“嫂嫂?你......”
白蘭茵輕聲道:“我都知道。”
韓濯沉默片刻,開口道:“是......兄長告訴您的吧。”
白蘭茵點了點頭。
韓濯隻覺一顆大石壓在心口,沉甸甸得難受。
替白蘭茵難受。
“我今日來找小姑,是為了把珺兒托付給你。”
“什麼?”韓濯吃了一驚,随後想通了其中關竅,情深歸情深,白蘭茵還年輕,沒必要在韓胤這一棵樹上吊死。
韓濯揉了揉眉心,随後擡起頭來,看向白蘭茵懷中熟睡的女孩:“嫂嫂,我明白的,有什麼需要的盡管開口,你我緣分一場,定不會教你受什麼閑言碎語......”
“不。”白蘭茵道:“我不打算改嫁。”
“什......麼?”
按照白蘭茵以往的性子,現在注定要吵嚷着鬧起來了,可她沒有,隻是抽了抽嘴角,笑得有些苦:“爹也這樣勸我,我還以為,你會有所不同。”
韓濯愣了愣,沒明白:“嫂嫂?”
“你既然叫我一聲嫂嫂,今日我也托個大。”白蘭茵道:“英武侯之位,很快便會落在阿濯你的身上,嫂嫂隻求你一件事。”
韓濯正色道:“嫂嫂請說。”
“勞你把珺兒帶去雁關。”
韓濯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這小侄女才一丢丢點大,難不成要帶這嬌滴滴面團團的小娃娃去雁關,長别親娘,風吹日曬?
“可嫂嫂,如今北方戰事未穩,珺兒她年紀又小,我......”
“她本就是在雁關出生的。”白蘭茵垂頭看着懷裡的幼童:“該在雁關長大。”
“那您......”
“我情願留在京城,守着侯府,哪也不去。”
韓濯喉頭哽了哽,她不敢反複駁白蘭茵的話,還沒見她之前,她便一路暗暗擔心,自己會不會一個不注意戳中白蘭茵的傷心處,甚至要死要活大鬧一番。可現在,韓濯突然巴不得她鬧起來,也好過如今這般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
“我知道,對你這麼個沒生養過的姑娘家來說,教養一個娃娃談何容易,嫂嫂對你不住,但為人母,總想着為自己的孩子掙一條路。”
“嫂嫂的意思是......”
“這不是個太平世道,”白蘭茵道:“閨閣裡的嬌花,老天教她活,她便能活,老天教她死,她便得死,阿濯,我情願她走你的路。”
韓濯啞聲道:“嫂嫂舍得?”
“舍不得。”
“但我更怕有朝一日,她和我一樣......阿濯,人活着,就靠一點依憑,靠一點念想,可我們這些人,從做姑娘開始到嫁了人,那依憑和念想就在方寸之間的一小點,輕煙一樣,有點風吹草動就散了,可偏偏我們自小便以為,活一輩子,這一小點比天地還大,是我們這輩子的全部了。”
“嫂嫂,”韓濯道:“你怎知哪一條路就更好,這世道的一粒灰,壓在人身上便是一座山,人力微薄,終究有限,還不如......”
還不如求一時的安逸快樂。
但她說不出口。
白蘭茵竟然笑了:“你自己都不認的道理,何必講與我聽?”
韓濯啞聲道:“我不認,但我心裡卻知道。”
白蘭茵道:“我不圖什麼平順富貴,那是虛妄。我隻願将來若有朝一日山海傾覆,她能有力氣掙一掙,别辜負了自己。”
韓濯沒有理由拒絕。
她從白蘭茵手中接過了韓珺,她睡得很熟,笑容恬靜,天真無邪。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夜雨。
“嫂嫂,您既然說得出這副道理,為何不和我同去雁關?”
白蘭茵笑了笑,并未言語。
但韓濯明白了,在外人看來,她是白蘭茵的小叔,丈夫剛死,不在府安心守寡,反而叔嫂二人裹在一處,未免招緻閑言碎語。
韓濯張了張口想勸,可話到了嘴邊,自覺全是些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因而閉了嘴。
“我說得出,卻不敢做。”白蘭茵道:“有些路即使明擺着,也需要勇氣才走得通。”
“珺兒總會和我不同。”
韓濯送走白蘭茵,安頓好熟睡的韓珺再出門時,倒意外在院子裡遇上了林蔚。
她正在細雨中微微出神,不知立了多久,發絲隐約打濕成霧。
竟然好像在等她。
韓濯縱然心裡早便想通了,可看見林蔚,還是忍不住心神激蕩。
她取了一把傘,撐在林蔚頭頂:“堂主。”
“我送您吧。”
林蔚輕輕甩了甩衣袖,從善如流地應了。
韓濯想問林蔚,她的身子如何,傀儡丹是否有解,當日斬殺永王時為何會現身。
可她摸不準林蔚的态度。
“韓濯。”
韓濯聞聲停駐,此時夜色已沉,街上鮮有行人,雨滴淅瀝作響,不斷攪散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