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現在不再想坐壁上觀。
他也明白了親娘的恨,母族的仇,他願意攪進這一灘渾水裡,隻是再與恩仇無關。
隻因為他不高興。
小時候那個被經書喂大的宋青瑛不是淡薄,不是無欲無求,隻是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逃避與懦弱。
與世無争隻能随波逐流,但他現在想為公義掙上一掙,也......為了她掙上一掙。
那個他心甘情願求來的挂礙。
韓濯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林蔚在陽台上朝她揮着手,她個子很小,腦袋左右兩邊各紮了一個硬邦邦向上揚起的小辮子,手裡攥着一把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嘻嘻哈哈喊着媽媽,上樓時把樓闆踩得咚咚作響。
她幾乎是有些焦急地跑上去,可樓梯似乎長得沒有盡頭一般,她險些一腳踏空,擡頭時,林蔚卻變成了林長青,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她越來越遠。韓濯感覺自己長高了,她伸手一抓,試圖挽留林長青的一片衣角,可那一瞬間,她跌進了一片細碎的光斑,随後是一整片沒有雜色的純白,刺得人睜不開眼,林蔚躺在唯一的病床上,心跳由冰冷的機器聲反饋出一種随時會中斷的緊繃。
林蔚的模樣仍然是安靜的,她的手很涼很涼,眼神好像飄到了很遠很遠,她吞咽的動作很艱難,韓濯鬼使神差一般走過去,如同昨日重現。
“小濯啊,對不起。”
韓濯拉住了林蔚的手,林蔚不是那種會說出“對不起不能陪你長大”這種話的,她的愛淡得像水,從不煽情。
韓濯聽見自己說:“為什麼?”
林蔚回答:“我想起來,那時候你很傷心。”
韓濯好像飛了起來,她腦海中的關竅被一瞬間打通,她下意識驗證,問道:“什麼時候?”
當初母親去世的時候,她并沒有問這一句。
林蔚似乎站了起來,夢裡的光景過于陸離,她沒看清楚整個變化的過程,隻知道她一點點健康起來,再一點點生出華發,眼角爬上細紋。
是韓濯在大齊見到的林蔚。
“大概在幾百年前。”
韓濯看着看着,突然就釋懷地笑了:“你那時過得似乎很精彩,我很為你開心。”
“媽媽。”
韓濯緩緩睜開了眼,先聽見李三三大聲的喊叫來:“這龜兒可算醒了!你再不醒韓家都被一鍋端了,就剩三顆大好頭顱。”
她有些恍惚,擡眼時看見林蔚就坐在床頭,伸出手來為她擦額角的汗,眼眶裡似乎閃着幾點晶瑩。
“阿瑛。”
林蔚頓住了,随後眼眶裡的珍珠落下來,滾燙地砸在韓濯的臉上,開口發出的卻是宋青瑛的聲音:“我沒有經驗,學得不像。”
阿信本來在一旁默默看着,第一回主動開了口:“是不是我手藝不好?”
韓濯看着這幾張神态各異的臉,笑出了聲。
“你手藝很好,特别好。”
“阿瑛啊,你學人家做什麼。”
李三三搶白道:“誰知道你腦子裡想什麼,見了人家一面就魂牽夢萦成這樣,殿下之前說我還不信,誰知他身上一扮一喊你名字,你還真醒了......”
天地良心,自己成什麼人了,韓濯身體還是有些發虛:“胡扯,我才不是因為這個......”
韓濯掙紮着起身,被衆人大呼小叫地撐起來,最後她笑着伸出手,在宋青瑛頭頂揉了揉。他頂着林蔚的臉,顯得分外古怪。
“快卸了吧,臉上多難受。”
阿信走上前,利索地幫宋青瑛的頭套摘了,粘過熱水的布巾狠狠擦過一番,露出宋青瑛頂着通紅眼圈的本相來。
好不可憐。
韓濯照舊招了招手,宋青瑛便乖巧地走了過去,卻被人旁若無人一把抱了個滿懷。
李三三“咚”一聲把藥碗放下,罵罵咧咧拎着盯着瞧的阿信向外走,秋遲捂着眼睛跟了出去,臨走這幾人卻被韓濯叫住了。
韓濯還沒撒手,有以下沒一下捋着宋大美人兒散下來的長發,要多不像話有多不像話,揚起的笑臉卻很真誠:“謝謝你們啊。”
秋遲在李三三的罵聲裡關上門的最後一秒,瞧見韓濯好像吻了吻宋青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