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說好了要買米糕的。”
“臭小子,都帶你出來了還要這要那,今兒可難得一見,你給我老實點,你姊姊哭着喊着要來瞧老子都沒答應,再鬧就送你回去!”
小孩子嘴一癟,騎在漢子的肩膀上不再做聲。
西京的百姓好多年沒有今日這些熱鬧可看了。
葬皇子,斬王侯,兩件難得一見的大事都在今日辦,可辛苦壞了百姓們的腿腳,遠遠瞧上一眼喪葬的隊伍,便要趕着去東市狗脊嶺看砍頭,一些在東市駐紮的茶水小販看準了商機,趁着這個機會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太子啥時候死的,怎麼直接就要葬了?”
“那誰知道,還有人說皇帝也死了呢,永王不昭告天下,怕的不就是個他坐上位子名不正言不順?這天下眼瞧着要亂,說不準這位的死因也......哎!不可說不可說。”
另一個将手裡的瓜子給這故弄玄虛的人分了點,一邊吐掉嘴皮上沾的瓜子皮一邊道:“誰知道,誰當皇帝和咱們這些小攤販都沒啥關系,還是想着怎麼娶個老婆實在。”
“非也,”那人道:“若是天下亂起來,你這茶水攤還開不開得下去?再者說,誰知道新皇登基要幹點什麼事?萬一打起仗來,或者賦稅翻幾番,你那茶米油鹽裡哪個變了市價都能壓死咱們小老百姓。”
小販歎了口氣:“說的是這個理兒,但咱們也幹不成什麼,幹脆不理這個貴人那個貴人的事兒,落得個心裡自在。”
說着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也莫說什麼貴人啊,王侯将相的,眼下不也是一樣悄沒聲兒地就死了?”
旁邊那個道:“那你穿這身披麻戴孝的做啥?”
小販扯了扯粗布衣裳:“咱小百姓可不敢觸誰的黴頭,和咱心裡怎麼想沒甚關系,莫說咱西京,便是外頭州裡哪個有些名姓的官員辦白事,為了事辦的好看,都得百姓披麻戴孝夾道相送,貴人就是貴人啊,死得都比咱活着體面。”說着,吃吃笑了起來。
旁邊那個附和了幾句,又道:“一會兒要是去東市那邊看砍頭可記得把這玩意扒下來,萬一人說你給罪人戴孝,可要腦袋搬家的。”
小販道:“這自然,說來真是唏噓......英武韓家從前何等風光,竟然落得這步田地。”
“不是還剩下個驸馬爺來着,論名氣可比她哥強得多,不過我覺着她也沒幾天活了......侯府上上下下連個奶媽子都進了大牢,這英武侯也是孬種,吃着咱百姓的飯還貪生怕死......”
旁邊一個老人歎了一口氣,道:“你們這些後生啊......”
兩人齊齊回頭,見那須發皆白的老者道:“這天下最不怕死的便是這英武韓家,英武侯這是抛頭顱,背罵名,也要全了‘忠義’二字啊......”
這兩人見那老人似乎神情恍惚,料定這人老糊塗了,便隻是回過頭來相視一笑,并不理睬。
太子的棺椁由六十四人擡就,倉促之間,其實禮制是不太合的,永王一身甲胄打馬在前,隻裝模作樣系了白绫,不過一路上也無人敢擡頭去看他什麼尊容,據傳永王明日便親自帶孝出征,平雁關之亂,故隻得倉促之間葬下骨肉兄弟,禮官拟的祭文與其說是告慰太子在天之靈,不如說是為永王歌功頌德,一篇文章有如大風歌,倒也引得不少不明就裡的百姓莫名感動得涕淚縱橫,至少在那一刻,真心實意地相信了永王是那臨危受命,來日彪炳史冊的千古明君。
這條街其實離東市很近了,韓胤擡起頭時,恍惚覺得自己聽見了那邊傳來的哀樂。
“阿茵......”
白蘭茵跪在他身側,仰起頭看着高懸的太陽,韓胤沒有看清楚她的表情,數日水米未進,幾乎将他熬成一副骨架,眼前時黑時白,下面衆人的議論他聽不大清,可心卻跳得奇快無比。
幼小的女童才剛會簡單地說幾句話,就和父母一同被綁了來,可她似乎覺着和爹娘在一處就安心,絲毫不覺着大難将至,見了這麼多人竟然覺着好玩,天真地“咯咯”笑了起來。
衆人見狀,也不免心中不忍。
陽光透過雲層的那一刹那,令簽墜落于地,砸起一片塵灰,人高馬大的劊子手還是第一回砍這樣身份的死囚,事先還特意将刀擦亮了些,他自小聽着韓家的傳奇長大,面對英武侯,還是未免有些緊張,他在韓胤耳邊低聲道:“對不住,先送您上路,免得看見老婆閨女心裡難受。”
韓胤未發一言,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遠處的棺木中,突然傳出異動,這異動起初微弱,人們隻以為是旁人擡得不穩當所緻,并未在意,可随後聲響越來越大,一個靠棺椁極近的擡棺人先顧不得地驚叫起來,随後衆人也發現異常,紛紛慌張地撂下了棺椁,棺椁立時失去平衡,向旁邊栽倒于地。永王心裡一跳,迅速抽出刀來。那哀樂驟停,掉落時激起一片塵灰的棺椁内傳來陣陣異響,仿若牛鳴。
其中一個扶着棺椁的人扯下了臉上的面具,坦然對上了永王的眼睛。
“皇兄,好久不見。”
——那劊子手搓了搓手,略定了下心神,高高舉起了刀。
白蘭茵死死抱緊了女兒,眼見人之将死,此時此刻,竟也沒人阻攔她。
長刀遮住了太陽。
而後,血濺了出來。
那血并不是韓胤的,一支穿雲箭“嗖”地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空而至,正好擊中劊子手右手。劊子手隻覺一股重力猛地将他向後一帶,右臂瞬間一陣劇痛,竟然被這下沖擊得脫了臼,而那長刀則當啷一聲掉落在韓胤身旁。
一衆兵士見異變突生,紛紛抽刀躍出,試圖将行刑台團團圍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