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宋青瑛剛要起身時,便撞上了剛回來的秋遲。
“主子,那位爺說他出不來,托我給您帶的信兒。”
宋青瑛定了定神,勉強把自己從亂成一團的心緒中解放出來,接過信細看。
“誰?”李三三警覺道:“可是張大成和吳鈎那邊有了消息?”
宋青瑛搖搖頭,迅速看了一遍,言簡意赅道:“崔司谏來的消息,說是......明日英武侯及其妻女明日問斬于東市,太子......死了。”
“什麼?”李三三驚了一大跳:“那窩囊廢死了?這傻子她哥也要完蛋?不對,這消息靠譜麼,你怎麼,不,什麼時候聯系崔司谏的?”
宋青瑛捏緊了信紙,上面的筆迹雜亂,顯然是倉促之間寫就,崔倍已被勒令“養病”五日,如今韓家的形勢更加不妙,也不知道日後該如何收場,他理了理思緒道:“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三三,你照顧好清之便可,不論需要什麼及時告訴我。阿信,你多留神吳鈎他們的消息,出去打探時注意安全。”
阿信“嗯”了一聲,宋青瑛回顧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可交代的了,忽然間覺得心裡發虛發空,韓濯遲遲不醒,巨大的不确定感讓他不可避免地恐懼起來。
從前他們這些人,蠢的蠢,呆的呆,不着調的不着調,個個都等着韓濯拿主意,而當下韓濯拿不了主意,宋青瑛才終于有了一座大山壓在心頭的實感。
韓濯從前不會害怕麼?宋青瑛想道。
似乎不會,她似乎從來不想這些事做不做得成,在旁人還瞻前顧後之時,她已經收刀入鞘,在終點等着了。
韓濯在身旁時,宋青瑛總是安心的,李三三即便對她處處嫌棄,卻也不得不承認,有她在,似乎就能終結這場不知通往何方的迷障,似乎聽她的話行事,不管現狀多麼糟糕,還是至少能撐一口力氣狼狽地逃亡見到明天的太陽。
但韓濯真的那麼有把握麼?
不可能的。
宋青瑛突然明白,有的時候命運在逼迫着人成為一個看上去勝券在握的賭徒。
他長出一口氣,大踏步出了門。
煙雨樓旁的鐵匠鋪裡照例沒有客人,宋青瑛進去時,鐵匠十八刀正喝着一碗香味古怪的湯。
令牌還沒遞上去,十八刀臉也沒擡道:“回去吧。”
宋青瑛皺了皺眉頭:“我是......”
“我老十八知道你是誰。”他放下了碗,抹了抹嘴巴:“今日你見不了堂主了,往後也難說。”
“為什麼?你隻需告訴她,她教我辦的事有眉目了。”
十八刀笑了笑:“眼下什麼事恐怕都叫不動堂主,殿下若是想留下來喝完湯坐一坐倒是不礙事,屠戶老朱剛送的豬血,新鮮着。”
宋青瑛察覺出來一絲反常:“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有煙雨樓今日為什麼門戶緊閉,路路通到底怎麼了?”
十八刀擺了擺手,繼續喝湯,似乎不打算理會宋青瑛。
宋青瑛并沒放棄:“路路通既然當初與我做了交易,那這江湖事,我們廟堂人便注定要插手,堂主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我不知你們底細,可你們也未必清楚我的底牌,何不開誠布公談一談,不必什麼都瞞我,我們聯手,何愁什麼過不去的風浪?”
十八刀喝完了湯,用那根指甲縫裡充滿鐵屑的指頭在碗裡刮了刮,似乎意猶未盡,片刻才道:“殿下,不是你想的那般事,馮一刀死了,堂主得有時間處理爛攤子才成,我老十八也不知道堂主在哪,你啊,來的不是時候。”
“誰死了?”
“馮一刀啊,不對,或者殿下,你願意叫她一聲馮四娘......”
宋青瑛身形晃了晃,但很快他便回了神,轉身就走。
在最危機的情況下,處理情感問題是一種奢侈。
宋青瑛突然明白了當初試圖把自己溺死的那人是誰,也徹底确認下來,永王已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馮四娘的精神一直不太好,這他明白的。她為了報母親和姨母的仇蟄伏多年,轉投永王,大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她當初為什麼要淹死我?
宋青瑛回憶起來。
大概是因為前一日他讀書時,說自己哪怕做一貧道孤僧,市井乞兒,也不願做什麼天下枭主,朝堂上的恩仇太大,他不願意擔承。
他當初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他自生下來,便六親緣淺,無父母教養,最多記得别叫他餓死,就連說話也是寺裡的小師傅看不過去,一點點教給他的。他們終于想起來他時,卻要他成為複仇的工具,他甚至當初并不清楚往事的真相,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
那時他甚至羨慕起已那墳茔中,真正的宋青瑛。一抔黃土至少有人祭拜,比他這個活着的罪證要受人待見多了。
他偷來的身份貴重有如珠玉,本來的命卻輕得像羽毛。
可如今,他不再是那個困于方寸之地的宋青瑛了。
他一路見過太多苦厄,患疾者病入膏肓,貧餓者忍饑受凍,受冤者求告無門,似乎都與自己無幹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