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給我攔住這小賊!”
韓濯一顆心髒都要跳出來,遠處的大門迅速合上,永和殿的侍衛也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刀劍鐵器摩擦之聲教聽的人牙根發酸。她心一橫,足尖一點,借着那棵光秃秃的松樹躍上房頂。
隻搖晃了一下,她便站穩了,月光下,永王看清了韓濯的身形,明顯是一玄衣女子。
“放箭!”
韓濯心頭一驚,沿着屋頂疾奔,箭矢破空之音從身後傳來,她順勢一滾抽刀格擋,躲過了幾支羽箭,可當她擡頭時,卻居高臨下望見不遠處有一片火光。
竟好像是長生殿的方向。
韓濯隻一晃神的功夫,便沒提防肩頭中了一箭,劇痛傳來,她踉跄了一下,險些摔落,她瞬間不敢再分心,忙繼續沿着崎岖的房頂朝宮門外跑去。
永王見一箭未制住她,便又要放箭,誰知這時,一個個子不高的小侍衛從殿外奔來,“砰砰”敲着大門,聲嘶力竭喊道:“不好了殿下,長生殿走水啦!”
永王悚然一驚。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黑衣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沉聲道:“一隊人去追這女賊,剩下的,随我去長生殿。”
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猜測。
是女人,八成是路路通派來的。
看來林長青也要和自己撕破臉。
全都要背叛我。
永王緊了緊拳,大踏步走出殿外。
“那就讓我們看看,誰會笑到最後。”
長生殿已然亂成一片。
長生殿早就被永王控制,沒他的命令,誰也不敢離開半步。
哭喊聲,腳步聲不絕于耳,此刻沒人管安平帝的死活,被鎖在院子裡的宮人們瘋狂地拍着大門,凄厲的叫聲幾乎要将黑夜刺穿。
“救命!救命……”
“誰來救救我們……”
火是從殿内燒起來的,熊熊濃煙不斷地湧出來,引得人不斷嗆咳,灼熱的溫度烤得人面皮發燙,火舌竄出,攪得空氣翻起扭曲的惡浪。
卧榻上空無一人。
老朽的身軀匍匐在地,爬蟲一般蠕動,在偌大的火光沖天的殿宇裡,他孤身爬行着,仿佛被天地遺棄的,在地獄中掙紮的可憐蟲。
他身體早就腐朽,不堪一擊,行将就木。
可在滾滾煙塵裡,他仍然爆發出了一陣壯年人都未必具備的求生力量,即便雙目已然模糊,可他仍然吊着一口氣,盯着前方一線微小的光亮。
還不想死,還不甘心。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便能逃出去了......
可那一線光亮被一個人影擋住了。
滔天的火海裡,所有人都掙紮着向外跑,可這人似乎無知無覺一般,向火海中一步一步挪動。她手中緊緊攥着一把匕首,露出的眼睛比火焰還要明亮。
似乎是回光返照一般,安平帝擡起了頭——
煙雨樓内,林長青蓦然看向皇城方向,似有所感。
“堂主,亥時了,今日馮姐姐怎麼不在?”一個垂雙髻的小丫頭問道。
“不用給她留門,以後也不必。”林長青放下了茶盞,負手而立:“她不會回來了。”——
安平帝看着面前的女人居高臨下地睥睨,伸手褪下了蒙面布巾。
“你......你是...”
馮四娘近乎天真地笑了起來,擡腳踩住了那隻枯朽的老手,緩慢地碾了碾。
安平帝無聲地大喊,在剝剝的燃燒聲裡,手骨碎裂之音被無情地淹沒。
就像十幾年前,被關在後山地下密室裡的惠妃一樣。
安平帝扯着被一層褶皺遍布的棘皮包裹的脖頸,嘶啞着想說話,他想問為什麼,可是馮四娘并不聽,她拎起枯朽的帝王,将他折成了俯首認罪的質态,分别對着後山和京郊的方向,“邦邦”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衰老的血流出來,火舌已經逼近了馮四娘的衣袍,可她渾然不覺。
安平帝被丢在地闆上,他怕得發抖,一面爬一面喃喃道:“瘋子,瘋子......”
馮四娘又看了過去,安平帝發了瘋一般扭動着遠離,又被她拽了回來。
“你知道你方才跪的是誰麼?”
馮四娘的問話語調平靜。
“朕,朕......”
“我家的兩個姑娘,”馮四娘平靜道:“你死得還是晚了,合該早些陪葬。”
“姑娘們會很高興的。”她幾乎是高興地說着,一面還拍起了手。
豈有此理。
安平帝用盡力氣要爬起來,他不能這麼死,不能死在這個賤婢的手上,他的死合該可歌可泣,堂堂正正。
“朕是皇帝,朕是......”
匕首劃開了他的脖頸,一片火光中,他如同破爛的木偶一般搖晃了兩下委頓下來。
“姑娘,姑娘......”馮四娘喃喃道:“四娘終于能去見你啦!”
她笑着踢開了這具衰朽的軀體,朝着火光深處走去。
朝向相隔十六年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