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作自受。
“臣定竭盡全力。”
安平帝喉嚨滾動,艱難地咽下一口濁氣,對他的背影道:“叔弼…你能不能再叫朕一聲‘殿下’?”
王公輔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頭。
“陛下該歇息了。”
離去的腳步聲在殿内回蕩,撞破宿霧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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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米倉客棧。
漢中往西京的咽喉要道上有一米倉鎮,鎮子不大,隻有這一家客棧,故走這條路的行客出入京城,都會在這兒下榻,長此以往,米倉客棧在來往各地的行腳商處也算小有名氣。
最近西京并不太平,前些日子西京城門還派了重兵把守,出入都需嚴格的身份證明,坊間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傳聞,曾經人人趨之若鹜的西京現下卻沒幾個商隊樂意出入,生怕被這一攤渾水攪了進去。因此,這往日還算熱鬧的米倉客棧五日以來都冷冷清清。
店小二趴在桌子上,腦袋一晃一晃地打着盹兒,窗外風雨凄緊,時有幾聲悶雷,弄得他時睡時醒。為了省燈油錢,米倉客棧也并未燃燭,一片漆黑裡時有幾道閃電劃過,屋内明滅交錯,照得人心裡發慌。
突然間,店門豁然打開,雨聲驟然大了起來,破門而入的一陣狂風将店小二吹了個激靈,他瞧向門口,被眼前的場景吓得心裡打了個突兒。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激烈雨線中門口立着的四個高矮不一的黑衣人,腰間佩刀,皆以幕籬掩面,看不清面容,為首的一個手中提了個鼓鼓囊囊的袋子,一面攜四人進屋,一面低聲道:“兩間房,四碗面送到門口,沒我準許不得入内。”說着,從懷中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來。
小二眼睛一亮,忙不疊地答應了,方才隐約的憂懼被白花花的銀子壓了下去,點頭哈腰地點了燈,将四人送上了樓,臨走前忍不住盯着那人手上的袋子多瞧了兩眼。
“怎麼?感興趣?”
那小二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不敢,您幾位好生休息,我教人燒些熱水,和面一并送上來,給諸位驅驅寒氣。”
那人輕笑一聲,也不計較,當着小二的面關上了房門。
店小二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那袋子裡保不齊是什麼人頭斷耳,給他一百條命也不敢有興趣!
永王手下有一隊親衛軍,名為“燭龍衛”,個個武功高強,身負奇能,皆身穿玄衣,行動如鬼魅。這些人隻聽命于永王,幹的也都不是什麼見光的活計。
鬼才會招惹這幫祖宗!
屋内之人見店小二走遠,都紛紛摘下了幕籬。
這四人正是韓濯一行。
“總算甩掉他們了,真真陰魂不散,不知什麼時候又要糾纏上來,我說殿下,我之前可沒料到跟着你們腦袋得綁褲腰帶上啊,你得加錢。”
“行了三三,”韓濯道:“少不了你的,我們還好好休整一下,再想對策吧。”
說着,她将那鼓鼓囊囊的一包散開,裡面裝的不是什麼斷臂殘肢,倒是幾塊玄鐵做的腰牌。
“阿瑛,你瞧一瞧。”
宋青瑛拾起腰牌,挨個細看。
他們一路砍一路藏,身上這身玄衣還是今晨那些追兵身上扒來的,追兵身上亂七八糟的身份憑證也被韓濯搜羅進了包袱裡,混着換下來的舊衣,瞧起來真像砍了誰的頭,效果出奇得好。
“燭龍衛分‘琴’,‘瑟’,‘琵’,‘琶’四隊,分工不盡相同,我們運氣不錯,撞上的是‘琴’,這些人專司情報打探,多是江湖中招募的三教九流之輩,功夫未必十分高,因此能全身而退,”宋青瑛道:“這些人成員之間多以輕紗黑布蒙面,為了避免江湖之間私人紛争帶進燭龍衛,相互之間也未必認識,幾乎全是獨行俠,故不容易暴露身份,假扮起來也最為容易,看來我們撞了大運。”
“誰要這種大運?”李三三接過一個刻着“琴”字的腰牌,和韓濯他們一起系在腰上:“真要撞大運,我甯願天上掉下個狗頭金把我砸殘。”
韓濯笑了一聲,看向宋青瑛,注意到了什麼:“阿瑛,好像被雨沖得褪了些,阿信,勞煩幫殿下補一補。”
阿信乖乖“嗯”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為了隐藏身份,之前幾人都喬裝打扮了一番,阿信的易容手藝十分了得,在他手下,韓濯貼了胡子,搖身一變老了整十歲,李三三長了半尺高,宋青瑛則恢複了男兒身,另外将額頭最顯眼的那點朱砂藏住了。
時間有限,阿信也做不了太多,他盯着韓濯的臉瞧了瞧道:“司馬,你的胡子也要掉了。”
“噓!”韓濯道:“在外莫叫我司馬,你先給殿下遮一遮,一會兒再幫我。”
李三三脫了鞋,在地闆上甩了甩,水珠亂濺,她呆呆看着窗,輕輕歎了口氣。
韓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奔波一天累得夠嗆,也直着眼睛盯着阿信往宋青瑛臉上拍白的黃的膏體,開口道:“沒事,吳鈎和張兄那邊人手比我們多多了,都是個頂個的好手,不會有問題。”
“誰想他們了?”李三三撇撇嘴道:“我就是覺得,畢竟殿下給的将軍印還在他們手上,怎麼想都是比我們大的靶子,再說了,萬一他們沒瞧見英武侯的人調不動怎麼辦?”
離開灌州時一行人鬧出的動靜不能說不大,險些被追兵沖散,之後吳鈎和離開灌州時前來支援的張大成與韓濯這邊兵分兩路,臨行之前宋青瑛便将從西京輾轉帶回,韓胤随身攜帶的将軍印交予吳鈎,請他轉去雁關調幾隊韓家軍回京支援,以備不時之需。
想到這兒,韓濯忍不住又往宋青瑛那裡看了一眼。
他到底是從何處輾轉得來韓胤的将軍印?想來韓胤已經入京,和嫂嫂及侄女仍生死未蔔,可問起他是否面見英武侯,宋青瑛卻隻是搖頭,竟也不清楚韓胤如今處境,再往深處問他又諱莫如深。
這小孩輾轉西京蜀地多次,黑/道白道比她吃得開,該不會卷進西京什麼了不得的勢力中了吧。
韓濯一邊這麼想着,一邊開口道:“吳鈎兄弟本來就是韓家軍裡說得上話的,再加上見印如同見人,韓家軍都是忠良之後,多為父親老部下了,與韓家牽絆甚深,應知此事不假,将軍印雖比不得魚符,但放心吧,幾隊精銳還是調得動的。”
宋青瑛聽了此話,心頭卻一跳,開口道:“清之,此後你要小心,我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韓濯此問剛出,樓下卻“咚”地一聲巨響,一陣喧嚷之聲湧了進來。
阿信沒提防手腕一抖,一滴淺紅的墨滴砸在了宋青瑛的手上。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