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血殘陽掙紮地灑下一片光暈,映出連綿宮廷巍峨的倒影。
紫宸殿内,聖上覆手而立,層層皺紋掩蓋了他細微的表情。
空淨低首站着,平生第一次恨起僧人不下跪這個規定。
若他能跪下,此刻不僅能讓聖上寬恕些許,還能通過跪下的角度,去細細觀察聖上的神情。
但他不能下跪,他隻能僵硬地站着,等着聖上下一步裁決。
“朕頂着多大壓力才能冊封大師您為國師,您應當是知曉的......”聖上似是許久未飲水了,吐出來的話語沉悶又幹裂。
“可國師是怎麼回報朕的?沒有了?不見了?什麼沒有了,什麼不見了!國師你要不要再說一遍?”
空淨嘴唇蠕動許久,終究沒能吐出一句話來。
再說一遍?這不是找死嗎?
他隻含糊說了一句,陛下的心情便已糟糕至此。倘若他再多說幾句,他怕他活不到昭雪之日。
“朕身負天命,隴右集三年之功,這才孕育佛骨......”
聖山忽而狂笑起來,“如今佛骨不見了,國師覺着這是什麼征兆?是天要亡我嗎?啊!”
他的神色徒然猙獰起來,“怎麼?李初雄在的時候,佛骨就好好的,他一旦失蹤,這個佛骨就不見了?他是隴右的主人,還是我是隴右的主人?”
眼見着聖上越說越不着調,李德昭捏着浮塵,顫顫巍巍地喚了句:“陛下——”
聖上猛然止口,他森冷地掃過空淨圓秃秃的發頂,忽而如沐春風地問道:“朕一向信任國師的忠心,但國師......光有忠心,那是不夠的。”
空淨越發垂首,他轉着佛珠,快速應和道:“空淨願以性命擔保,不出三日,兇手定當繩之以法!”
聖上哼笑一聲,擺手道:“瞧把國師急的,朕也有些乏了,國師就先退下吧。”
*
“兜兜轉轉,為師能相信的人,終究隻有你了。”空淨轉過身來,深深地望着明陽,“你可會辜負為師?”
明陽垂首抱拳,堅定道:“明陽必不負師父所托!”
空淨撚着佛珠,寬慰地笑起來,“明陽有此覺悟,為師甚是欣慰。”
說完,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道:“天色不早了,明陽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來研究案件,别累着自個兒了。”
明陽垂首應是,随後一語未發,轉身走出房門。
待離開空淨住處後,他這才擡頭,唇邊笑容隐有不屑。
空淨曾經從來不屑說這種寬慰之語和慰問之句,現如今他老了,有難了,整個人竟也學會“讨好”他這個徒兒了。
真是諷刺。
*
由于佛骨案涉及皇家隐私,刑部與大理寺便悄悄地與明陽聯系,進行案卷交接。
聖上知道清正寺大都是不問世事的僧人,他便特意派了崔杜衡來協助明陽查案,以期早日捉拿兇手。
魏王舊宅内,明陽大咧咧地靠着院門,淺茶色的眼眸掃過遠遠走來的青年。
“大師竟是裝也不裝了。”
崔杜衡掃過舉止放蕩的明陽,笑着打趣道:“還未恭喜大師抱得美人歸。”
李沙棠昨日前往清正寺時,順道把沁陽也帶上了。
兩個有情人甫一見面,便是天雷勾地火,再也無法分開。
明陽神色微暗,他的耳邊不由浮現出沁陽哀求的話語。
“小師傅,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危險?”沁陽的淚珠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心,帶來熾人熱意,“你背叛了佛祖啊!”
他如何不知道呢?
可他剛一背叛佛祖,她不就回來了嗎?
更何況......明陽抿唇,那個人即使擁有佛骨,也不見得是真心信奉佛祖的。
那佛骨交由他保管,似乎也沒什麼。
“崔三公子喚貧僧來此,隻是為了打趣貧僧?”明陽收斂了站姿,擡眉冷冷掃過崔杜衡。
崔杜衡見他面色不對,便也不再多嘴,反倒正經問道:“大師翻閱這麼多案卷,可找到破局思路了?”
明陽瞟過他那張人模人樣的臉,哼笑一聲,反問道:“崔三公子覺着呢?”
崔杜衡不知打哪掏出一把折扇,像模像樣地搖起來,“崔某掐指一算,發覺那罪犯就住在新民巷,此刻做着殺生計生。”
*
新民巷,徐家肉鋪。
金燦燦的秋陽懶洋洋地灑下,徐家的肉鋪趕着酉時的尾巴,瞧着鋪前排隊的長度,又小心謹慎地殺了頭雞。
徐家肉鋪是附近肉鋪生意最好的,人人都說徐家肉鋪的肉格外好吃,無論爆炒還是慢炖,他家的肉質都格外鮮甜。
此刻的徐家贅婿正在鋪前剁肉,他得了嶽丈七分真傳,剁起肉來虎虎生威,頗有幾分樣子。
大家都傳,想必過不了多久,徐家贅婿就能徹底掌握殺生技能,取代嶽丈去後院分宰活物。
李沙棠僞裝成普通婦人排長隊,她頭戴方巾,借着方巾長度打量那個正在剁肉的人。
他長得普通至極,可刀起刀落之下總帶着一股冷冽感,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